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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栋人间烟火/房产律师(39)

于是,在双方举证阶段之前,2月1号,夏溪跑到云京“天湖”边上小区到处溜达。

这个活儿并不简单。她一开始不得其法,后来,换了一个“身份”,才看到几家房门、柜门。她对录像说明情况,到时提交完整版本。

跑了一整天,晚上五点,夏溪从云京“天湖”回到律所,脚踝酸痛,手机发了一条微信朋友圈:【跑到人家去看木板,累趴。】只显示给“亲密”分组。

大约一个小时之后,周家二少忽然致电!

“咦?周介然?”拿着手机,夏溪茫然。

周介然说:“跑到人家去看木板???是为了案子???”

“嗯,”夏溪随手刷刷网页,“对。也有人家房门、柜门没有刷漆,我想了解一下后续情况。”

周介然问:“那么,明天还去?”

“对。”

“把我带上。”

口气不容置疑,仿佛夏溪是他员工。

夏溪懵了:“为……为什么?”她不是他员工,不会乖乖听话。

周介然停了两秒:“这次对于装修公司、材料公司选择失误。我去看看,别人用了什么装修、材料公司,现在效果怎样。”

“哦哦……”理由无懈可击,于是夏溪回答,“好吧。”

“那么,明早九点,我去律所。”

“行。”

放下电话,尹千秋尹律师又走进了屋子!

夏溪一笑:“尹律师。”

尹千秋也笑:“小夏律师。”

“有什么事?”

尹千秋问:“你……自己单独跑到人家去看木板?”

“嗯,”夏溪感到受宠若惊,“对。”

怎么一下子有俩人关心这事?感觉自己突然之间好受欢迎!

尹律师的语气温柔:“不要一个人跑到别人家里。”

“唔……?”

“危险。”一个女生,还是一个漂亮女生。走进陌生人的家里,的确危险。

“哈哈,”夏溪回答,“也对。我不小心。不过,明天周总陪我过去。”

“周总?”

“清臣集团的周介然。他说,这次对于装修公司材料公司选择失误,他想看看别人用了什么装修材料公司、现在效果怎样。”

尹千秋低头看了夏溪半晌,最后叹了口气:“那么,小心。”

“放心,周总陪着一起。”

“我意思是……”小心“周总”。然而,他把后半截话硬是吞了进去。

“什么?”

尹千秋摇头:“没事。”

夏溪觉得奇怪,不过还是接道:“好哒。”

“下班么?去‘王妈妈家’吃饭?”

“不行。”夏溪再次拒绝,“我接了个小的案子,客户白天没有时间,约的晚上七点。”

尹千秋看着夏溪虽然抱歉但一点都不遗憾的神情,眼神微微黯然,不过还是微笑,对夏溪说:“也好,我叫薛律师去。你也不要太晚回家。注意安全。”

“好的好的,谢谢尹律师。”

送走尹律师,夏溪回到桌前,泡了一杯绿茶,专心等待客户。

大约七点十分,一个高大的男人走进房间。

夏溪抬头:“余先生?坐。”

“夏律师。”男人大约四十多岁,面容十分俊朗,眼角、嘴角有些皱纹,黑发中间支棱着几根白发,有点突兀。这个客户是萧雅的经理,名叫余震,由萧雅介绍过来。因为对方是萧雅的经理,夏溪也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夏溪按灭电脑屏幕,看着余震,显得十分干练:“今天过来,是有什么事呢。”

“我……我想问问……”余震眼角嘴角有点抽搐。面部肌肉扭曲,显得十分痛苦,而且难以启齿,仿佛那是自己最隐秘的伤痕。

夏溪也不催促,只是静静等着。

沉默两分钟后,余震终于开始:“我是想咨询一下,将房子赠与儿子四年之后……忽然发现儿子不是亲生,能取消赠与吗。”

“…………”夏溪仿佛能够看见,眼前这个男人被刺得鲜血淋漓的五脏六腑。

余震又说:“我与前妻18年前结婚。起初感情很好,可是后来……我为了让家人过上好的生活,独自来到云京打拼……2002年12月,有了余同。再后来……与妻子感情越来越差,离婚收场,余同跟我一起生活。我在10年之前买了一套房子,4年之前过到余同名下,打算退休就回老家……那边还有一个房子。可是……上月回家,又听到风言风语,说前妻当年和人不清不楚。以前我怕影响儿子,都没管过,可是这次……我就有种……什么感觉,于是拿了儿子身上的创可贴,去‘大西洋’做了DNA亲子鉴定,结果证明……”余震眼睛红彤彤的,“余同不是我的儿子。”

“…………”

“我能把房要回来吗?那个是我一生积蓄。”

夏溪递给男人几张纸巾:“当时走的‘赠与’还是‘买卖?’”夏溪桌上常备纸巾。客户在面对可能失去房子的恐惧时往往涕泪俱下,夏溪总会表情“冷酷”地递过一张纸巾。

她时常觉得,她是渣化的贾宝玉,好多人都欠她眼泪。

余震说:“赠与。”

夏溪点头:“好的。”

把房过到子女名下,一般就这两种方式。走“买卖”,父母纳税较高,除了契税等等还要再交一笔个人所得税,但是未来比较轻松,子女若想卖房没有附加条件。而走“赠与”,子女若想卖掉,手续复杂、需要公证,而且,随时面临一项危险,就是有天法律会将出售“非直系亲属赠与的房”时必须交纳的20%偶然所得税扩到“直系亲属”。简单来说,目前“赠与”可以避税,但是需要承担风险。

余震道:“上个律师说,‘赠与’只有一年的撤销权。”

“是这样没错。”

余震看着倍受打击:“那……拿不回来?”

“未必。”夏溪比较自信,“‘认为儿子是亲儿子’可以算作‘重大误解’,打到法院赢面很大。”

余震眼睛多了一点光亮:“那还好……那还好……”

夏溪十指交叉:“不过,我还是确认一下,您真的,要起诉余同?”

“假如他不能接受,我猜,他不能接受。”

“假如他不能接受,立即起诉余同?”

“是。”余震说,“这事越早解决越好。现在已经赠与4年,我怕时间越长……越麻烦。”

“……”

“还有一个问题,”余震又问,“我的亲子鉴定,有法律效力吗?”

“没有。个人亲子鉴定不行,需要司法亲子鉴定。鉴定人必须到场,出示证件、现场采样、拍照、记录。否则,您说样本是谁的,就是谁的。”

“那……他要不同意去呢?!”

“没事。”夏溪回答,“以前另一方不配合,法院往往认为证据不足。但是,11年起,《婚姻法》若干问题的解释(三)规定,如果另一方不配合,推定请求亲子关系不存在的一方成立。”

“那我就明白怎么做了。”

“嗯,”夏溪说,“那么,回去商量一下。如果确定要打官司,再来提交证据,比如曾经抚养过余同的照片……”

“有啊,全是。”余震说着,摸出一个手机,放在桌上,给夏溪看照片。

夏溪一看,心中微颤。

每张照片上面,都是满满父爱。

余震带着余同,在外省旅行、在外国旅行……在游乐场、在动植物园、在滑雪场、在溜冰场、在图书馆、在科技馆、在大学校园、在体育馆、在美术馆、在音乐节、在天湖、在寺庙……而且,每张照片、视频,余震还都做了备注,什么“上围棋课”“上钢琴课”“上篮球课”……里面,余震一脸开心,满眼骄傲,可以看得出来,“儿子”是他离婚之后精神寄托。

夏溪抬眼。

她发现,余震正在讲着余同有多不好:“从他三岁开始,就觉得他其实和我特别不像,也不知道继承自谁。他小时候,曾说学校要交什么费用,要了几百块钱,结果是去充值什么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