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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波恶(27)

作者: 傲娇内怂的小笼包 阅读记录

他打了个手势,两旁锦衣卫会意,廷杖疾风暴雨般落下,声声入肉。

张景澈咬紧牙关,将想说的话咽了回去——他再一次清醒认识到自己的身份,哪怕他在北疆一役中居功至伟,哪怕他在明面上得东宫青眼、又是承平帝亲自任命的锦衣卫同知,在真正的位高权重面前,都算不得什么。

依然是只人微言轻的蝼蚁,上位者轻轻一指头,就能叫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指挥使大人……果然秉公无私!”张景澈从含着血沫的齿缝间迸出话音,“卑职人微言轻,死了也没人过问,可卢指挥使要想好了……一定要在此时处置了卑职吗?”

卢骧冷冷道:“此时又如何?”

“平王因何被禁足,民间物议又为何沸腾,指挥使大人心知肚明……无非是外敌两个字!”张景澈喉头艰难地滑动了下,将到了嘴边的的血水强咽回去,“卑职再无足轻重,好歹曾在北勒潜伏一载有余,没功劳也有苦劳。指挥使此时动手,落在有心人眼中,怕是会被当成为平王出气,再往深里想,和北勒探子伏诛多半也有些干系……”

卢骧骤然暴喝:“鼠辈安敢!”

随着这一声大喝,廷杖重重落下,张景澈再也支持不住,喷出一口血来。

旁边一名锦衣卫同知大约颇得卢骧赏识,眼看打得不祥,斗胆进言道:“大人,教训过就算了,别真闹出人命,东宫姑且不论,就是圣上面前也不好交代。”

卢骧本就无意要张景澈性命,得了这个台阶,当即一挥手。两旁锦衣卫松开张景澈,他沾满血痕的脸颊有气无力地落入尘埃。

“这顿板子就当给张同知提个醒,入了锦衣卫,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心里要门清,”卢骧淡淡道,“否则,这回是板子,下次就是人头落地!自己千辛万苦挣回来的命,自己多心疼吧!”

张景澈挣扎了好几次,才勉强撑起身,在泥灰和血水中拗成伏身叩拜的姿势:“卑职……多谢指挥使提点!”

锦衣卫是天子亲军,上下虽不是铁板一块,却也嘴紧得很。张景澈挨的这顿板子仅止于堂内,出了北镇抚司大门,便再没人知道究竟。

唯一不好受的只有张景澈,他在北勒人手里吃了大亏,元气还没养回来,又挨了一顿板子,新旧伤势凑到一块,支撑着回到住处,当晚就发起高烧,背上的疮疤连成一片,血肉模糊,瞧着甚是吓人。

张景澈孤身一人住着,小院里除了洒扫杂役,便只有做饭的老仆,连个贴身照顾的人都没有。韩洵瞧着不忍,干脆留下来看顾了一晚,待到第二日清晨,天还没亮透,他再一摸张景澈额头,发现这人又烧起来,竟是有越演越烈的迹象。

韩洵吓了一跳,一时居然有点不知所措——大夫已经看过两三遍,药也开了,无奈这一顿打非同寻常,牵连起尚未痊愈的旧伤,着实是来势汹汹。此时天色未亮,宫门也没开,韩洵不便入宫搅扰太子殿下,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正团团转之际,突然想到一个人。

他唤来老仆,如此这般地叮嘱道:“你看着同知,我出去一趟——记着,大夫开的药每隔两个时辰喂一次,若是喂不进去,就撬开牙关灌进去!同知若是有个什么,咱们怕是都活不成!”

老仆知道厉害,连声应了。

张景澈昏昏沉沉了两三日,后脊上的杖痕火烧火燎,叫他睡也睡不踏实,醒又醒不过来。半梦半醒间,有人撬开他的嘴,将一个滚烫温热的物件塞进来。张景澈迷迷糊糊中想起北勒受刑时的遭遇,浑身绷着劲,用舌头将那玩意儿拼命往外顶,身旁有人压着他手脚,将药碗重新塞了回来。

昏睡中的人没法挣脱,只能用尽全力别开头,灌进来的药顺着嘴角滑下腮帮,将衣领浸湿一片。

灌药的人没了辙,只能拍着他肩膀,耐着性子道:“听话,把药吃了!”

张景澈不知从哪攒出一股力气,迷迷糊糊地拽着那人衣袖,彷徨中好像看到一个许久没见过的人,含混不清地唤道:“妈……”

那人:“……你说啥?”

烧糊涂的人分不清真实与虚幻,恍惚中,他好像回到了许多年前,没有压得人喘不过气的皇权威严与血海深仇,也没有走钢丝般的勾心斗角与阴谋算计,他每天关心的,不过是三尺宽的书桌与母亲絮絮不停的唠叨。

“妈,我错了……”张景澈喃喃道,“我想回家……我再也不跟你置气了。”

那人沉默片刻,似是叹了口气,轻拍了拍后背。

张景澈醒来时正值黄昏,看什么都浸泡在一泊夕晖中,他微微转动眼珠,看清屋内陈设,涣散的眼神瞬间凝聚,眉目间的孱弱被强压下去,露出近似猎食者的清醒与锐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