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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宫无妃(1037)

小童在牛背上拿着鞭子,他的父亲十分宠爱地看着他,在旁边搀扶着他,任何人都能看出他对孩子的宠溺。

“阿爹,我不要骑牛背啦,我要骑马马……”

“儿子,等我们明年春天卖了小牛犊,阿爹给你买一匹小马驹……”

“不要小马驹,我要骑马马,就要骑马马……”小孩儿嘟嘴不依,小手不停地挥舞。

“好好好,骑马马,骑马马,来,阿爹让你骑马马……”

农人将儿子从牛背上抱下来。温顺的老牛就走在前面,他一把将儿子骑在自己的肩头。小童抱着父亲的头,双腿从父亲宽阔的肩头登下去,胡乱地挥舞:“霍……霍霍……骑马马了,骑马马了……驾,驾驾……马儿快跑……”

“好好好,儿子坐稳了,马儿要快跑了……”

农人故意加快脚步,孩子兴奋得咯咯大笑,笑声,传得很远很远。

小太子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对父子走远。从半山道看下去,那对父子的身影已经彻底不见了,只隐约的,还有老牛哞哞的叫声。

他回过头,好生羡慕:“太后,宏儿也好想骑马马……父皇,他从没这样教我玩儿呢……”

芳菲的目光也慢慢收回来,一时,心里恍惚得厉害。谁说帝王家荣华富贵,权利熏天,真就那么幸福呢?

她柔声道:“宏儿,父皇不是不带你玩儿,而是,父皇不能这样……”

“为什么呀?”

“父皇是天子啊!天子之尊,不许任何人凌驾在他的脖子上……呃……”她思虑着说辞,“父皇平素不也抱着你玩儿么?只是骑马马,那是有损天子威严的,如果其他大臣们看到了,会很不高兴,就要纳谏……”

“那我悄悄的骑马马,不就没人知道了么?”

芳菲看着儿子满脸的渴望。小孩子,一半是因为好奇,一半是因为好玩儿,可是,他不同。他这一辈子,也不会有骑马马的机会的。

她忽然心里一动,蹲下身子,柔声道:“宏儿,太后让你骑马马,好不好?”

孩子满脸喜悦,“哈,好啊,宏儿也可以骑马马了……”

他扑上去,芳菲背着儿子,想学着那农人的样子,才发现,根本就没法把儿子举起来放在脖子上。甚至,就连背起他,也觉得有点困难。

孩子也察觉了太后身子的单薄,根本没法驼上自己,只搂着她的脖子,咯咯地笑着在她耳边轻轻地说:“太后,宏儿不骑马马啦……”

芳菲心里竟然前所未有的酸楚。女人啊,女人!竟然连这一点要求都无法满足儿子。

“太后,宏儿已经是大孩子啦……等以后宏儿长大了,让你骑马马好不好?噢耶,宏儿要快快长大,好让太后骑马马……”

那软软的声音,热呼呼的吹进耳朵里。芳菲半驮着身子,泪如雨下。

“太后……太后……”

她放下儿子,趁着还没转身的空隙,迅速地用大袖擦干了眼泪,柔声道:“宏儿,我们回去吃拔丝苹果啦……”

“好耶!”

小孩子没有察觉大人的任何异样,高高兴兴地牵着太后的手就回去了。

前面是一片花丛,淡淡的粉,淡淡的红,宏儿蹦蹦跳跳摘一大把野花,捧到太后面前,“太后,好不好看?”

芳菲接过儿子的花儿,心里一动,忽然问他:“宏儿……你,人家都有阿爹……妈妈,你想过你的妈妈么……”

“妈妈?”孩子惊奇极了,“我有太后呀!”

他仿佛根本不知道妈妈是什么,而且有什么存在的必要,根本就没问下去。

在他的世界里,父皇,太后,从来都是双全的,享有过很多很多的爱。

芳菲如释重负,心里忽然无限的安慰,无限的幸福,就连一切的危险,痛苦,挣扎,统统都消失了——只要有这个孩子!

再多的困难算得了什么?自己还有儿子呢!

只要有这个儿子,天,就绝对踏不下来。

自己就算拼尽了最后一口气,也要保护儿子,不让他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她轻轻拉住儿子柔软的小手,再一次地蹲下身子:“宏儿,我背你一下,好不好?”

孩子咯咯地笑起来,他个子长得快,站起来的时候,身高已经快到芳菲的胸口了。

“太后,宏儿已经长大了,你背不动了……”

“来嘛,来,太后背你一下……”

孩子真的趴上去。她用尽力气,将儿子背起来,站得稳稳的:“呵呵,宏儿,你看,太后这不是背起了?”

骑马马要放在脖子上,那需要的力气,一个女人自然没法承受;可是,要背一下儿子,还是完全可以的。

孩子双手搂住她的脖子,只走得几丈远,便不停地喊她:“太后,我下来啦,下来啦……”

芳菲笑着将他放下来,牵着他的手,母子俩说说笑笑的离开了。

一直到母子俩走远,旁边的丛林里,一个人才慢慢地走出来,看着她们远去的足迹。天知道,他刚才多么想冲出去,满足一下孩子小小的愿望。

那么微不足道的愿望。

他伸伸手臂,手臂还是有力的,甚至能够一手扼断豹子的咽喉。

如今,要背负一个孩子,却如此的艰难。

自己也从未让任何孩子骑马马呢!

前半生的时候,做了那么多孩子的父亲,从不知道的心情,如今,方才彻底明白。就如一场漫长的学习过程,一点一滴地看着他长大,不光是身体的,还有心灵的,那些小小的疑惑,小小的心思,如何的从无忧无虑,天真无邪,渐渐到察言观色,再到学会圆融妥协……

成长,就是这么一个残酷的过程。

他站在原地半晌,竟然呆了。

以前,怎不知道自己的孩子这些微妙的心思呢?

而弘文帝,他也不知道——等他往后知道的时候,也许,就来不及了!

人总是这样,得到的东西多了,自然就分不清哪些才是最重要的了。现在,儿子便是在自己的老路上一路狂奔。

只是,还要走多远,儿子才能学会停下来?

远远地,还传来那孩子的笑声,咯咯的,如银铃一般清脆,毫无芥蒂,心无城府,如水晶一般纯洁透明。

风吹起,他的白发飘下来,长长的,银灰色的,刻满了岁月的痕迹。第一次明白,自己对这个孩子的怜惜,竟然远远在儿子之上……甚至,在芳菲之上。

甚至,想马上追上去,一把搂住他,就如刚刚走远的农人一般,举手之劳,天伦之乐。

这些,都是自己用了后半生追逐,却一直没追上的。

所幸,自己也不过是一个农人一般的人了。

玄武宫的歌舞升平,肆无忌惮地传得很远很远。他在夕阳的余晖里,竟然对儿子的面容也觉得模糊——怎么想都想不起来。

只心里忍不住的心慌意乱,仿佛是一个不祥的预感,这平静的北武当,也许,再也不会平静下去了。

这一日,慈宁宫来了个不速之客。

正是米贵妃。

排场很大,宫女,奶妈,仆从等,几乎来了二三十人,大家簇拥着小王子,第一次来给冯太后和小太子哥哥请安。

米贵妃抱了小王子正要下跪,冯太后立即笑着阻止了她:“不必了。请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