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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宫无妃(1044)

大木桶非常厚,外面裹着厚厚的一层熊罴,盖子也很厚实。她掀开的时候,伸手进去一试,里面的水还有点发烫。

身子慢慢地进去,浸入温热的水里,但是,头却不敢沾染半点水,甚至腿上的一些淤青,和手臂上的擦伤。但是,她顾不得了,还是泡在里面,只让头露出来。

但也没有泡得太久,不一会儿便起身擦干了身子和头发。

旁边放着干净的衣服,是小鹿皮的薄褥子镶嵌在里面,粗糙,不分男女,她拿起来穿在身上,一试,倒也蛮合身。

旁边一盏青菱镜,镜花缘里朱颜瘦。

她看着镜子里的那张脸,微微错愕。这是自己么?那么苍白的脸,失神的眼睛,整个人,透露出一股子苍老的憔悴——老了!

自己已经老了!

往日的白皙莹润,少女风姿,上辈子就过去了。

镜中,只是一个被岁月摧残了许久的少妇——甚至少妇都不是,是一个逐渐走向衰老的妇人了。

男子三十而立!可是女人,过了三十岁,便以鲜花凋零一般的速度,飞速地谢去。一点儿,也没有挽留的地步。

这么多年的劳心劳力。

眼看着宏儿从牙牙学语的小婴儿到现在快6岁的小少年了。

自己,岂能不衰老呢!

按照昔日宫里的规矩,过了三十岁的女人,能受宠的,基本上很少很少了。基本上就是摆放着做一个装饰品而已。

后面,摩肩接踵的,便会是真正二八芳龄,豆蔻年华的妙龄少女……

男人六十岁的时候,照样可以肆无忌惮地拥抱十五岁的少女;

但是,女人呢?

她微微咬着嘴唇,想得出神。

直到嘴唇有点发疼,才看到镜子里的女人,连嘴唇都是苍白的。再也没有了昔日的红润艳丽。

自己一生最好的青春,就这样过去了。

她忽然无限惊恐,是那种早就淡忘了的惊恐——忽然死灰复燃,猝不及防,几乎将她击垮。

不,自己岂能如此?

岂能?

她慌忙地拿起旁边的木梳,仔细地梳理自己的头发。幸好头发还是乌黑发亮的。头发梳好,盘好,她看到旁边还有一个小小的木盒子。

她好奇地打开一看,里面摆放着一点儿胭脂水粉。已经很陈旧了,不知放了好几年了。但是,都是新的,从来都还没开封过。

她不管还能不能用,拿了点胭脂水粉涂抹在脸上,唇上。很淡的一层。她看到镜子里的女人,忽然眼睛亮起来,恍恍惚惚的,仿佛那个20岁的少女,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梳妆打扮”,第一次涂抹了口红,第一次听到人家说:“打扮漂亮了才能留住男人的心。”

如果打扮漂亮了,真就能留住男人心的话,这世界上就不存在负心人这一说法了。

她呆了一会儿,又轻轻地将嘴上的唇红擦掉,但是,没有擦完,还有淡淡的一抹红,看上去,仿佛是一个苍白到了极点的人,不小心磕碰出来的一滴血。

她一狠心,一抬手,将唇红擦了个干干净净。

一身干净了,精神也清醒了不少,方才觉得非常饥饿。整整两日,都靠那些奇怪的药物为生,此时,闻到罐子里肉汤的浓郁香味,急忙坐在桌子边上,揭开盖子,先盛了一碗汤,才看旁边的四个小碟。

其中三碟是风干的鹿肉丝,熊肉丝,还有一叠是烟熏的野猪火腿。只旁边的一个深一点的碗里,是温热的白色的东西。她端起来,一股熟悉的香味,甜甜的,喝一口,竟然有点儿像燕窝,都是,又不是燕窝。

她一口气把这碗东西先喝了,这才开始对付熊肉骨的肉汤和几碟肉丝。熊肉的味道最好,鹿肉丝也不错,野猪切片大火腿有点儿粗糙,但是,比家养的猪肉更有嚼劲。

不知不觉间,等她发现的时候,已经把这些东西都吃光了。

太饱了,旁边有茶杯,是上等的陶瓷茶具,有北武当的秋茶,她掰了一大块放在茶壶里,拿到火炉上烧开,顿时,一屋子的茶香。

喝了两大杯浓茶,感觉消化了不少。

这才将这一壁单独的壁炉的门关上,整个里面,便成为了一间很独立的大卧室。

她在铺着虎皮的大椅子上舒适地坐下来,旁边摆放着很多经卷。她随意拿起一卷经书翻了翻,道家的,佛家的,但是,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脑子里一直很飘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也不愿意去想,脑子里是潜意识地打定了主意,过一日算一日。

仿佛已经死过去了一般。

摔下去的一刻,猛虎扑上来的一刻,谁就那么肯定一定不会死呢?

既然都死了一次了,还怕那么多干啥?

太阳从开着的木窗户里照射进来,能看到一圈七彩的光圈,在精雕细琢的木格子里跳舞,飞跃,伴随着已经暗红,暗黄的落叶的那种微腥的香味。

她觉得困倦,却并不是瞌睡,就站起来,走到窗户边。站了很久,几乎双腿都要发麻了,才听到外面咯咯的欢笑声。

还是从那条洁净的青石板山道上传来的。

她先看到宏儿,宏儿骑在一个人的脖子上,抱着他的脖子,咯咯地欢笑,腰上还系着小匕首和小弓箭。而他——她是看不见得,那样驮着孩子,头微微低下去,只能看到侧面。

后面,两名随从抬着一只黑乎乎的东西,也许是一只黑豹之类的。还有一个随从,拿着几只色彩十分鲜艳的野山鸡。

她看了好一会儿,直到那身影消失在前面的大树下,进入了第一层的道观,她才脱下外袍,又躺回了床上。

外面,已经传来孩子的声音,清脆的,无忧无虑的:“太后,太后……您醒了没有?您看,我们打了好多东西……”

她悄悄睁开眼睛,看着门被推开,孩子跑进来,蹦蹦跳跳的,满脸红彤彤的。此时,太阳才刚刚西斜,这么早,他们就回来了?

她赶紧闭上眼睛,孩子已经跑到了她的床前。她听得只有孩子一个人,便悄悄地捏住它的手。

孩子会意,叽叽呱呱地只是说话,“太后,今天我终于看到活老虎啦,好多呀,有一只特别大的老虎,是白色的,几乎有一匹马那么长;还有很多一只金黄色的老虎,它的毛真的比黄金还要亮……哈,我和神仙躲在一棵大树上,看着一只老虎走过,它很大很胖,比其他的老虎都大很多,胖胖的,走路都很缓慢,神仙说,是他吃得太多太饱,在秋天开始储存体力,好过冬的。呀,它真可怕,它慢悠悠的,有小兔子从它旁边跑过去,它也没咬它们呢。我们本是要射虎的,可是,看到它抬头看我们,眼睛那么大,那么亮,绿油油的,很可怕,我们就没杀死它……”

孩子叽叽呱呱地说了一大通,方才想起问:“太后,你的眼睛怎么啦?”

太后的眼睛上,蒙着一条白色的帕子。

她放缓了声音,十分微弱:“宏儿,我头晕,所以蒙着,没事。”

“太后,神仙已经采了很多草药,待会儿熬好了,宏儿给你洗,一定会好的啦……”

“宏儿真乖,出去玩儿吧……”

芳菲没法跟他多说,又微微侧身到里面,假装睡着了。因为,这时她已经听到脚步声,正是罗迦进来了。

“宏儿,太后醒了么?”

“您看太后……太后的眼睛怎么啦……”

罗迦急忙走过去,但见芳菲微微侧着身子,眼上蒙着一块白布。他伸手先摸她的额头,没发烫,又看她的眼眶四周,都是好好的,没有什么淤青,只有不小心露出的手臂上,擦破的地方,显得有点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