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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宫无妃(1062)

她怜悯地看着这个花白头发的老妇人,叹道:“早知如此,你真不该跟着我的。”

老妇人哭起来:“太后,老身服侍您,是老身的福分,老身从未后悔过。”

她也眼眶濡湿。

只走到门口,看儿子。希望儿子快点回来。

可是,一直没有得到通报。小太子一直不曾回来。慈宁宫的大门是紧闭的,在小太子回来之前,绝不会打开。

但是,芳菲心想,今晚,也许弘文帝不会让孩子回来了。他也怕吧,怕孩子看到不该看的东西。

“太后……您吃点东西吧。午膳都没用。”

她摇摇头:“我不饿。”

“太后,身体重要……”

她笑起来:“张孃孃,我想换一身衣服。”

老妇人一怔。芳菲已经径直来到了寝宫。衣橱打开,一色的流光溢彩已经不见了,都是太后的隆重而黯淡的衣服——寡妇的颜色。

她看了一会儿,来到另一边。

那里,几件簇新的衣服,其中一件月白色的衫子,袖口上绣着淡雅的梅花。是她去青州前线陪伴罗迦的时候穿过的。尤其,直到罗迦死那天,她记得自己恰好穿的就是这样。所以,她来北武当的时候,一直带着这几件衣服,但是,从未穿过了。

她看了好一会儿,才取下来。

洗得干干净净的衣服,保存得很好,有股子樟脑的味道。

她仔细地换了衣服,洗漱干净,坐在镜子面前。

头发散开,镜中的女人,眼角已经有了微微的细纹。这些年在北武当,感觉不到岁月的流逝。最初,容貌是不变的。可是,这两年,却变得厉害,自从弘文帝开始接二连三的生儿子后,她就憔悴得厉害。

内心里,不是没有过绝望和恐惧的。

当人被逼到了一个份上,也不得不操心的那种恐惧和担忧。

却不料,担忧了这么久,依旧逃不脱这样的命运。

正文 3723.第3723章 恩断义绝2(5K)

她梳好了头发,才淡淡道:“张孃孃,你去玄武宫接小太子吧。”

张孃孃嗫嚅着:“不知道陛下会不会放人。”

她十分镇定:“你去吧,请陛下一起过来坐坐,就说我有事情找他。”

但见张孃孃还是很犹豫,她想了想,拿出一样东西,“你把这个给陛下,他一定会来的。”

那是一只手镯。是宏儿出生之前两个月的时候,弘文帝送来的。

张孃孃拿了玉镯出去了,芳菲才缓缓起身,来到正殿。正殿里鸦雀无声,所有宫女,太监,杂役,侍卫,都在外面。只剩下了红云和红霞,赵立,乙辛,还有李冲。

众人一见她,立即跪了下去。

气氛那么阴沉。

芳菲的目光一一扫过她们,红云,红霞,当初才多大?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如今也已经二十几岁了。她们早该嫁人生子了。然后是赵立,乙辛,也是三十来岁的人了;唯一时间短暂一点的,便是李冲。可是,他秉承了李奕的相貌,甚至她对李奕的那份复杂的心情:友情,愧疚,负罪的情感,就因此,所以对李冲向来是分外的青睐。

她淡淡一笑:“红云,红霞,你二人服侍了我十几年了,早就过了嫁人的年龄了。是我耽误了你们的青春。”

二人泪流满面:“不,奴婢不想离开太后。”

二人都是一个部落的孤女,没有家人。本来,宫里规定,25岁之后的宫女,是可以服役完毕,随时离宫的。但是,她们二人一直不愿意。因为在北武当好吃好喝,而且自由自在,所以,一直不愿意外嫁。

芳菲对于此事也留心了一些日子,但是,后来政事繁忙,久而久之,就不了了之。算算她们的年龄,也就是刚过25岁不久。并不算得很大,如今,放出去,希望还不会晚。

“赵立,乙辛,你二人虽然成家了,但是,也很少回家。”

二人恭恭敬敬的:“蒙太后恩典,臣等的家眷都在北武当,小臣等没有后顾之忧。”

她缓缓地站起来,将一个盒子打开,看了一眼:“你等服侍我多年,今日,我也没有什么好送的。这些首饰,是我这些年的私人积蓄。我没有亲属女眷,也没有外戚,所以,今日把这些首饰分给你们,一人一份。下来后,你们直接去内务府支取银子,每人1000两;此后,各自回到老家,买田置地,只要不胡乱赌博和挥霍,应该足以安乐的过完这一辈子……”

众人都跪在地上,心里涌起不祥的预感,仿佛冯太后在交代遗言一般。

尤其是红云和红霞,更是哭得泪流满面。

芳菲这才转向李冲:“李奕因我而死,我也无法报答他。这个匣子,你就带着,好好照顾你的家人。”

李冲跪在地上,不肯接匣子。他的心思当然比其他几个人更加明白,见冯太后已经在清楚明白地安排——后事了!

如果不是灰心到了极点,她岂会如此?

他忽然亢声道:“太后,您可不能就这么灰心了……”

芳菲看着自己旁边这个沉甸甸的匣子。都是金银珠宝。除了政治需要,她私下里,几乎很少动用这么大的赏赐。

可是,再大的赏赐,又岂能换回一条人命?

早在李奕被腰斩的时候,她其实便隐约明白,这一日是会来的,只不过是迟早而已——弘文帝,其实还让这一日来得太迟了。

“太后,您千万不能灰心……”

她摇摇头,不灰心又能如何?

自己可以愤怒之下,去杀了李欣和裴攸——可是,对于弘文帝又能如何?或者也亲手把弘文帝杀了?

别说杀弘文帝,自己连李欣都没能杀死。

那是一种很长久很刻骨的疲倦——从罗迦死的时候就带来的疲倦。支撑到现在,再也熬不住。

甚至刚刚过去的几日,小木屋的几日,自己蒙着眼睛,在朦胧状态上看着的人。

都是似真似幻。

真的罗迦,假的罗迦,就那么重要?

或者说,芳菲也罢,冯太后也罢,就真的那么重要?

当初罗迦是怎么说的?若有争端,请务必留太子一命;只是,他知不知道,争端真的来时,他的儿子,会不会留自己一命?

他这样告诉过他的儿子么?

他其实,也是提防自己。所以,才把自己逼迫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归根结底,还是他的儿子最重要。

她惨笑一声,站起来:“你们都下去吧。”

没有人动,都跪在原地。

“下去吧!”

众人这才缓缓站起来,都退在了外面。

只有芳菲一个人,依旧坐在原地,看这间自己生活了已经六年的屋子。里面的一茶一几,小小摆设,都已经烂熟于心了。甚至窗外北武当的景色,秋风萧瑟,洪波涌起,这个冬天,不知道多么寒冷呢。

过了好一会儿,夕阳已经完全落下去了。

天空挂着最后的晚霞。

小太子还是没有回来。请人的张孃孃也还没有回来。

她们都还在玄武宫。

这一日,弘文帝设宴,参加的都是宗亲,京兆王,任城王,东阳王和小太子。弘文帝有心卖弄儿子的学问和骑马射箭的本领,所以,午宴,一直持续到了黄昏。

其间,小太子不仅在父皇的骄傲下,背诵论语,谈典故,还百步穿杨,展现了远远超越于他这个年龄孩子的本领。

弘文帝异常高兴,宗亲们也都非常开心,连声夸赞小太子了得。

毕竟是孩子,在父皇和众臣的赞扬声里,很快便飘飘然的,甚至忘却了要急于回到慈宁宫,忘却了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