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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宫无妃(1088)

……

眼看所有人都反对,京兆王更是急得满头大汗。他自从帮着替弘文帝出面主持大计开始,到后来弘文帝复出,小太子确立,就一直非常谨慎,从不敢以此为把柄,有任何的倨傲。毕竟,伴君如伴虎,自己那次的替身行为,又实在是有僭越之意,所以,早就害怕弘文帝以此为借口,找自己麻烦。

幸好弘文帝宽宏大量,而且,并不是滥杀功臣的主儿,所以,这些年,他得以平安无忧,富贵更胜以往,而且得到弘文帝的高度信任。

就他自己的内心深处,虽然对弘文帝的提议感到惊奇,但是,当然不敢领受,而且,他自己也拿不准弘文帝到底是什么意思。

京兆王再次伏地跪请:“老臣万万不敢僭越,还请陛下收回成命。如果陛下执意不从,老臣只好立即辞去现有的全部官职,带领全家离开京城,寻一个地方,过闲云野鹤的日子。”

京兆王的态度超级坚决。

此时,怎敢不表明自己本来毫无野心?

在弘文帝的态度明朗之前,如果有丝毫的野心暴露,岂不是死无葬身之地?

日后,皇帝没做成,反而招致无穷的祸患。

京兆王再一次叩头:“老臣年岁已高,精力体力比陛下更加不支。还望陛下多多体谅,让老臣享几年清福。这是老臣的自私之语,还请陛下宽恕……”

……

弘文帝这才一一看过众人。

他的目光还是不紧不慢的。仿佛这一切,都深思熟虑了许久:“既然大家意见如此,朕也无法一意孤行。今日之议,就暂告一段落。”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陛下英明。”

弘文帝和颜悦色的:“各位都是国家基石,忠心耿耿之臣,还望在座诸位,日后,好好辅佐小太子,好好教导小太子。他还小,但是非常聪明,孝顺。”

众人一起跪下:“臣等必将竭尽所能,辅佐太子。”

“你们下去吧。朕再考虑考虑。”

众人陆续离去。

弘文帝才缓缓地从龙椅上站起来。

他如释重负,笑了起来。

笑声那么得意,又那么酸涩。

仅仅只是这一日,他仿佛忽然苍老了十岁。鬓边发髻,都隐隐地呈现出一种灰色。仿佛他整个人都彻底灰掉了。

随侍旁边的老太监魏启元见他神情疲倦,又满面笑容,仿佛非常诡异。他很是不安,低声道:“陛下是否太过操劳?这些日子又要照顾太后,又要兼顾国家大事,龙体怎么受得了?”

弘文帝哈哈一笑:“朕今日非常开心。哈哈,从未有过的开心。”

“陛下……”

魏启元和两名太监去搀扶他,才发现他身子微微踉跄,几乎瘫坐在龙椅上。

“陛下,您怎么了?来人,快传御医。”

御医诊断,弘文帝这些日子以来,心力交瘁,伤肝火旺,手臂上也起了一个很大的痈。

御医开了药退下,魏启元悄声道:“陛下,要不要告诉太后?”

“不用了。她自己身体尚未痊愈,再操心朕,如何顾得过来?”

魏启元只好作罢。

这一日,弘文帝在书房里停留了很久。他一个人关在屋子里,连灯都没开。在黑夜里呆久了,才想起自己的这一生。

这一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从六岁?还是七岁?

是二十岁还是三十岁?

许久,听到叩门声:咚咚咚,咚咚咚。

三下三下的敲门。

这是宏儿的习惯。只有他才会这么敲门。

弘文帝微微振作了精神,坐起身子:“宏儿,进来吧。”

太监们拿了灯笼。宏儿进来,有点担心:“父皇,您怎么没用晚膳?”

灯光照亮了弘文帝的脸色,孩子惊奇地看他:“父皇,你的脸色好差。您是不是生病啦?”

弘文帝强笑一下,淡淡道:“宏儿,不碍事。父皇只是手臂上生了一个痈……”

“呀,父皇,我看看。”

弘文帝宽大的袖子被孩子拂开,解开布条,看到那个可怕的痈。

“父皇,这是什么呀?”

“是痈。”

他的小手伸出,轻轻地按了一下:“父皇,疼么?”

弘文帝皱起了眉头,“很疼。”

“是不是又疼又痒?”

“宏儿,你怎么知道?”

孩子也不说什么,立即抱住父亲的手臂,低下头去,含住了那个痈就吸起来。

弘文帝大吃一惊:“宏儿,你干嘛?”

孩子含糊不清地,并不回答,将脓血吐在地上,又开始吸。

“宏儿……宏儿,你干嘛?快停下来……”

孩子连吸了几口,将里面的红血都吐出去,弘文帝那只又疼又痒的手臂果然好了许多,那种火辣辣的刺疼已经消失,很快,便感觉到一股清凉之意。

弘文帝大声道:“快送清水。”

早有太监们送来的清水,孩子漱口,又喝了茶水洗漱,一切都弄得干干静静的。

但是,他也不说话,先拿了旁边干净的布条,小大人一般,给父皇彻彻底底地把伤口擦得干干净净,又拿起旁边的白药,轻轻涂抹在上面。

等一切弄得妥妥帖帖,他才重新拿一条干净的白布给父皇包扎好。

弘文帝惊讶得不能自语,半晌,才问:“宏儿,谁教你的?”

宏儿这时才松一口气,小小的孩子,累得额头上都有微微的一层薄汗了。他笑嘻嘻的,先抚摸父亲的手臂,“父皇,现在还疼不疼?”

手臂传来一股凉意,又舒适又温暖,弘文帝点点头,“一点也不疼了。”

但是,他还是不敢置信,自己这痈,还没出门,也没人告诉冯太后,不可能是她告诉孩子该怎么做的。

而且,孩子才刚刚来呢。

“宏儿,你怎么知道这么做?”

“嘻嘻,父皇,今年我也生过呢,对拉,就是六月的时候,我出去玩儿,回来的时候不知道碰到了什么脏东西,也长了大包,还是两个,怎么都好不了,每天又痒又疼。太后说,这是痈,要等彻底溃烂了才能好。御医们开了很多药,但是,都不顶用。我每天难受死了,连写字吃饭都很困难。后来,太后就这样给我弄,父皇,我的比你的严重,太后给我弄了三天……果然,很快就好啦……”

弘文帝微微仰起头,眼眶湿润。

六七月

正是自己和冯太后关系最为紧张的时候,儿子生了这病,自己根本就不知道。也从没去过问,甚至要三五天才召见一次儿子。记忆里,是有几次,每次儿子来了都愁眉苦脸,他当时还以为是冯太后教唆儿子,不让儿子跟自己好好相处。现在,方知道孩子当时是生了病。

而且,孩子根本就不敢告诉自己。

告诉自己了呢?

若是当时自己就知道了呢?

自己也会一如既往的关心他,彻彻底底的爱护他么?

弘文帝几乎要撑着自己的头,觉得自己的头和身子,都那么沉重。

这一辈子,于亲情一道,自己仿佛永远是一个学生——竟然连儿子,都可以成为自己的老师!

他是她的儿子!

所以,她无论什么都愿意为他做。

那是一个母亲的本能。

那么脏污的事情,除了母亲,谁愿意呢?

但是,儿子竟然为自己做。

没有任何人教他,他也知道为自己做——因为他是自己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