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父皇那样张狂,在她快临盆的时候,还和她争吵,大闹,以至于难产;明明知道她曾经难产,可是,第二个孩子的时候,还让她去神殿……去目睹那样的流血牺牲,剧烈惨痛,再一次的流产……
千百次的借口,都没法原谅。
而她怀了自己的骨肉的时候,自己在干什么?
自己有一星半点对不起她么?
自己在平城,不曾接近半个女人。
自己一心一意守护她,不让她有半点的差池。
精心照料,一丝不苟,所以,这个孩子才能保全。
仅仅是这一点,自己就比父皇强一百倍。
————仅仅是从爱她的心意来说——自己从未输给父皇。
这难道也有错?
“芳菲……我错在想逼你……呵呵,我当时,就想让你妒忌……所以,有那么多女人……芳菲,我就错在这一点……这是我最后悔的……”
若是当年,自己如现在。
直接把她带回来。
如父皇当年一般强势。
这一切,还会发生么?
一个女人,在那样的情况下,除了接受,除了爱……纵然心有不安,可是,因为怀着热烈的感情,怀着被爱的激情,难道,就不会彻底软化么?
宏儿出生,保证了她的安全之后,就该马上带她回来。
妻贤子孝……一个贤内助,一个好儿子……或许,还有了其他的儿子,其他的女儿……但是,都出自她的肚子。
一母同胞,还能有这么复杂的问题?
一旦失去了这个机会。
便给了彼此互相芥蒂的空间,复杂的斗争。
“芳菲……其实,对于你的一切想法,变革……我内心里都是支持的。有时,故意要和你做对,拿架子,是因为,我总是妒忌……妒忌自己甚至没有那些汉族大臣,对你来说重要……我妒忌他们……”
如果她是他的妻子;如果,她完全属于他——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自己也会信任她,放开手脚,一如父皇当年。
“芳菲……我知道,你不原谅我,是因为后来的那些妃嫔……”他扶着额头,很是懊悔:“芳菲……我最后悔的就是这一点……这也是我一生中做得最错的一件事情……”
从此,如泥潭一般,越陷越深,再也无法自拔。
她一直闭着眼睛。
他也闭着眼睛。
两个人,就如蹉跎久远的一对门轴,再也无法合拢。
良久,他忽然睁开眼睛,淡淡道:“昨日,我看到奏折……南朝,又派了人马进犯我北国边境……”
她心里一震。
“芳菲,我忘了告诉你,源贺死了……这个名动一时的老将,死了……”
她瞪大了眼睛。
这两个月,的确不问外事。
连源贺死了都不知道。
“芳菲,还有一个噩耗,李将军也死了……”
她这才被惊呆了。
“李将军,两个月前就死了……芳菲,那时,你心情正是最灰暗的时候,我怕他们打扰你,一直不曾让他们向你报告……我只是安排了他们的后事,李将军的儿子承袭王爵……”
芳菲泪流满面。
难怪,那时候见李冲等人,多次来找自己,欲言又止。
但是,一次次,都被自己彻底拒绝了。
自己竟然不曾倾听。
想起自己这半生,李将军对自己的扶持。
故人,一个个地离去。
“芳菲,这些大将都一一离去了,一时,竟然无人可用。这一次,朕想御驾亲征……”
她几乎惊跳起来。
这才明白他的意图。
弘文帝,他要御驾亲征。
他这样的身子,岂能去御驾亲征?
正文 3760.第3760章 胆小鬼(5K)
可是,他的笑容依旧那么坦荡,无所畏惧。这一刻,他忽然看起来有点儿像罗迦了——充满了一种大男人主义的英雄气概:“芳菲,你别担心。你忘了么?我以前也去御驾亲征过两次,每一次都是胜利告终。”
是的,那是宏儿还不到三岁的时候。
但是,彼时,他是怎样的心境?有心爱的儿子,有心爱的女人,一切,都不曾失望。
甚至,身子也是最好的时候。
而非现在,病入膏肓。
对情感生活的最后的依赖,也彻底绝望。
芳菲一直没有做声。
他的手一直揽着她的肩头。
他的手冰凉,仿佛也借着她温暖的肩头取暖似的。
许久,她才淡淡道:“陛下,你其实可以不去。”
他摇头:“我想不出其他什么人了。”
“贾秀可以去。”
“你说贾秀?他负责的西北已经够头疼了。源贺死后,我们镇守陇西的人,稍有松懈,便会遭到那些部族的打击。这个时候,动不得贾秀。”
他顿了顿,才继续道:“甚至高闾,我也想过,也动不得。”
“还有陆泰……或者京兆王!”
他们两个,的确也都曾经是猛将。
“芳菲,陆泰,我还真不是那么放心。而且,这人留在宫里,我也不是那么放心。”
对于这一切,他并非真的一无所知。
尤其是陆泰和米贵妃姐妹的暗地里的来往。
他直言不讳:“陆泰和米贵妃私交甚笃。这一次,我御驾亲征,倒是一定会把他带走。”
芳菲心里更是一震。
仿佛他在交代遗言一般。
他忽然笑起来,紧紧地拥抱了一下她的肩:“芳菲,我已经很开心了……你能为我担心!你在担心我!!我已经很开心了!”
到了两人这样的年纪,虽然请烈如火,但是,是否强行亲热,肉体上的感觉,倒真的不是那么重要了。
自己心底,要的,便是这种情感上的关心。
芳菲转身。
他却捉住了她的手,紧紧地捉住:“芳菲……陪我一晚,好不好?就这一晚……求求你了……”
她的手被他生生捉住,几乎是一种铁桶似的禁锢。
她动弹不得。
“芳菲,就这一晚……你放心,我就只想让你这样陪着我……”
他觉得困倦。
如此的困倦。
仿佛一个人到了暮年,总是害怕没有伴侣。
哪怕睡着的时候,身边也必须有一个女人。
她无法挣扎。
但是,一直坐着,并未和他一起躺下去。
在彼此都很清醒的时候,尤其,在这平城的夜晚,她根本没法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就这么躺下去。
很快,弘文帝便有了呼吸之声。
他倦得无法再思虑她的反抗,只是一直蹿着她的手。
黑夜里,她泪如雨下。
他的一只手露在外面,冰块一般。
她悄悄地给他拿进被子里,盖好。
此时,在黑暗里,方把他看得分明——一如太子府的那些时候。一如冷宫的那些日子……一如绝望的时候,对他的爱恋和怨恨……
谁说就一点也没有爱过呢?
他的脸上的棱角——他如宏儿一般的眼睛。
宏儿整个的形貌,完全酷肖他。尤其是那种秀气的脸庞,一如,自己当年初初见到的,对自己那么友好的小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