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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宫无妃(1139)

宏儿听得父皇胡言乱语,心里更是惊惧。

太后!

太后正在北武当啊。

他惊恐地:“父皇……我们在北武当啊……都在北武当……”

“快去请太后回平城……”

“父皇,我们不在平城,我们就在北武当……”

“宏儿……”

宏儿哇的一声哭起来:“父皇……父皇……您醒醒……”

弘文帝听得这哭声,一瞬间,有些清醒:“宏儿……宏儿……你过来一点,再过来一点……”

……

门外,黑压压一片守候的大臣。

大家跪在廊庑外面,不敢有丝毫的失礼。

京兆王不停地走来走去,面色十分难看。

其他的大臣跟他的面色也差不多。大家都在担心着弘文帝的病情。一场御驾亲征,竟不料,要了太上皇帝的命,真不知,这亲征的结果,是胜利还是失败。

尤其是一些鲜卑大臣们。

大家看到冯太后出来。

她就站在廊庑前面。前面摆着一张椅子,宫女们十分肃静地站着。她没有坐下去,一直看着这萧瑟的天气。

最初是背对着众人的,谁也不知道她心里想些什么,甚至看不出任何的喜怒哀乐。

但是,后来,她转了向,面对着众臣。

大家也依旧看不透她的想法。

事实上,自从小皇帝登基,她回到平城之后,一直深居简出,在太皇太后的后宫里,从来不轻易露面,在座的各位大臣,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她了。

昔日北武当上主持变法,指手画脚的冯太后,大家以为,她已经在和弘文帝的权利斗争里,彻底败下阵来,或者,彻底收敛了昔日的女主天下狰狞面目。

不料,一切峰回路转。

弘文帝,临终。

大家心里都在打着小算盘。弘文帝死了,对谁最有利?

是这个女人?

她之前的深居简出,放弃权利,念经拜佛,难道都是装出来的?

李欣和朱钧毒杀皇太后一案,尘埃落定才不久;外面沸沸扬扬,明里暗里,都知道是弘文帝指使毒杀的冯太后未遂。

这一次弘文帝临终呢?

冯太后,又在期间起了什么作用?

她的高明的医术,是否是她不肯治疗?

弘文帝一死,依照小皇帝对她的依恋,难道她不是能获得重新掌权的机会?

大家几乎一致认定,此时此刻,最希望弘文帝死的人就是她。

她甚至没有表现出呼天抢地,连表面上的悲哀都没有。

只是坐在椅子上,面上的表情十分麻木,十分冷酷,一直闭着眼睛,没有对众臣说任何的话。

留在弘文帝身边的,只有小皇帝。

廊庑里,大家尽管心急如焚,但是,大气都不敢出。

但是,外面就不同了。

已经有哭哭啼啼的声音。正是,米贵妃率领一干龙子龙女,要来见太上皇帝最后一面,却不得,被拒之门外,一直在低声哭泣。

尽管米贵妃自己不停何止,都没有办法。

嫔妃们,尤其是那些不曾生育的女人,更是哭得厉害——按照惯例,她们有很大的可能,会被弄去殉葬。

这些哭声里,一直本着皇家的虚情假意,大家都分不清,大家究竟哭的是谁的命运。

芳菲对所有的声音,都充耳不闻。

她一直闭着眼睛。

天色,一点一点地黑下去。

如一个人这一生的命运:青春,盛年,暮年……光阴似水,谁也把握不住更多的明天。

不知过了多久,听得老太监魏启元的颤巍巍的声音:“太上皇帝陛下召见四大辅政大臣……”

跪在地上的大臣们都抬起头。

心里,无线震撼,忽然意识到,弘文帝,这是要交代临终遗嘱了。

弘文帝临终了。

但是,大臣们又各有得色,他们都看着旁边的冯太后。

这位太皇太后,太上皇陛下,临终之前,并未召见她!

大家都松一口气,以免与,女主乱政的命运??

北国江山,终究还是在鲜卑人和小皇帝的手里??

芳菲无动于衷,几乎没有意识到群臣们有任何的看法。

此时,竟然下起雨来。

很小,很细,淅淅沥沥的,从廊庑下,一点一点地掉下来,仿佛连天的雨幕,很细的那种雨帘。

她坐了很久,四肢都很僵硬。

也不知道弘文帝到底还能支撑多久。

只是耳边忽然敏锐地听到一个声音,似是在呻吟——强行压抑的那种悲哀。

她转过头,看着窗外。

从这里看去,只能看到雨幕之中那高大的古松。是玄武宫的风水树,也是玄武宫最有特色的一处景致。

仙鹤古松,外面,是悬崖峭壁。

这里,为何有人叹息?而且,声音那么熟悉。

她霍然站起身,走到窗边。

木格子的雕花窗子那么精细,但是,已经开始故旧了。一如不停来通传的老太监魏启元,他侍奉过的两任皇帝都故去了,唯有他还精在。

芳菲站在窗边。

水珠,反射出倒影。

不知道是窗户的水珠,还是树叶上的露珠。

竟然能如此清晰地看到自己的一生:丑丑的小女孩,被拘禁多年的女孩,在深宫里无穷无尽的漫长的岁月……

看着罗迦死了,如今,又是弘文帝死了。

她旁边,忽然传来一声惊呼。

“太后……太后……”

她无动于衷。

唯有红霞和红云,眼珠子瞪得越来越大,越来越亮,越来越不可思议……此时,她们忽然看到冯太后的头发。

竟然开始灰了。

仿佛是看着灰白下去了的。

眼睁睁地看着。

就如看着一朵盛开过度的花,在眼前枯萎了。

一个三十几岁的女人,正当盛年,就已经灰了。

宫女们的惊呼,淹没在嘴里。

谁也不敢说出口。

芳菲依旧无动于衷。

丝毫也不曾感觉到自己灰败了——也许,自从罗迦死的那一天起,就枯萎了;何况,还得经历第二次的死——弘文帝的死。

她甚至连悲伤,都感觉不到了。

四大臣如何的进进出出,她也无动于衷。

一如那阴暗的屋子里,跪了一地的失望。

是的,辅政大臣们,前所未有的失望。

但是,还抱着最后的期待。

弘文帝,并未召见冯太后。

尽管,还有两名亲信大臣。

四大臣,并非都是昔日的鲜卑大臣,而是一半汉臣,一半鲜卑大臣。起草遗诏的是中书令李冲,也是小皇帝的老师。

一员武将,是王肃。

也是太皇太后早年的亲信之臣。

一切,都保证了,太上皇帝驾崩之后,不会出现局面的颠覆或者失衡。

鲜卑大臣们的失望之情,可想而知。

更令他们意外的是,弘文帝的思路,前所未有的清晰,仿佛根本就不曾患病,并非是一个病危之人。他看着大家的眼神,还是凌厉的。一只手,一直紧紧地拉着儿子,声音的元气,都还是充足的。

一如回光返照的最后时刻。

“各位爱卿,你们要尽心竭力辅佐小皇帝。”

众臣谢恩:“臣等必将尽心竭力,誓死效忠。”

“今后,但凡难以决断之事,一律请太皇太后裁决。”

……

四周,忽然安静下来。

只有李冲的笔,在纸上划过,一刻也没停下书写,沙沙地,显得格外的清晰,格外的刺耳。和他的人一样,十分沉稳,仿佛没有半点的意外,内心深处,也没受到任何的震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