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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宫无妃(1147)

芳菲眼明手快,已经只身拦在儿子面前,侍卫赵立和乙辛已经冲上去。

陆泰骤然冲破阻拦,肆无忌惮,狂笑大喊:“宗子军,你们快上……这个妇人不守妇道,牝鸡司晨,早已违背了我们鲜卑祖先的规矩……快,拿下她……”

大臣们纷繁扰乱,不停地纷纷后退。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政变,惊得目瞪口呆。

宗子军,围上来。

陆泰哈哈大笑,洋洋得意:“冯太后,你这个不守妇道的女人,今日,在先帝灵前,我要跟你理论个明明白白……”

小皇帝气得浑身发抖:“陆泰,你敢辱骂太后……”

……

陆泰来不及回答,只听得李冲猛喝一声:“拿下这个叛上作乱的家伙……”

鲜卑大臣们蓦然回头。

陆泰也回头,顿时面色惨白。

外面,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地涌进来一批人,全是灰衣甲士。而且,道观灵台的屋脊上,忽然哗啦一声,上百名弓弩手,已经瞄准了自己等人。

……

芳菲站在高台上,拉着儿子的手。

此时,风微微吹起。

她的目光,看到一个灰色袍子的人,背着弓箭,无声无息的背对着众人。他头发银白,身材高大,好像也不过只是灰衣甲士的一员。

风将她的素白的孝衣吹起来。

一干眼中钉般的鲜卑大臣,终于落网。

这是弘文帝给自己的最后的机会。也是罗迦给的。

从此,一个女人,才真正站到了人生的最高顶点——政敌尽皆除去,放眼天下!这是谁的天下?

整个灵台,变得如此肃杀。

她忽忽回头,看到困兽犹斗的陆泰,看到几位首鼠两端的王爷,甚至刚刚露出头的宗子军副统帅拓跋微利。

他在往后退,眼神犹豫,看一眼陆泰,又看头顶的弓弩手。

几乎其他所有大臣都看着头顶的弓弩手——他们居高临下,瞄准场中的每一个人。

每个人的心底,都如打鼓一般,七上八下。

除了冯太后和她牵着的小皇帝。

小皇帝的声音露出一丝喜悦,洪亮而清晰:“陆泰,你这个野心勃勃的家伙,父皇尸骨未寒,你就敢咆哮灵堂,现在,该当何罪?”

最初小皇帝说这句话的时候,大家只当成是一场笑话。

孤儿寡母,色厉内荏。

可是,他再一次说这话的时候,却如此中气十足,谁也不敢小觑。

这些话,显然是冯太后事前教导他的。

一步一步,她都算得精准。

这个意志非凡的女人,当所有人都认为她应该在悲痛里的时候,她却出奇的清醒,居高临下。

京兆王猛然惊醒一般,大喝一声:“宗子军,退下!”

宗子军立即退下去。

他们的速度那么快,几乎全部在灰衣甲士的目光之下,彻底退出了灵台。

外面,涌上来的御林军,彻底将他们缴械。

众人忽然跪下去。

黑压压的一堂。

小皇帝侧脸,看着太后——看着她一直拉着自己的那只手,不知何时,微微的汗珠已经消退了。

她的脸上带了一丝微笑,很快,便消失了,变得非常平静。

小孩子的心里,第一次闪过一种奇异的成熟:只有实力的对比,自己才能站在这里,对大臣们说话。如果实力不足,哪怕是皇帝,也算不了什么。

他悄悄地,将太后的手拉得更紧一点儿。

可是,太后却将他的手轻轻地放开了,目光非常温和,非常镇定。

她看一眼倒下去的政敌们,再看自己的儿子——他站稳了!

直到此刻起,自己的儿子,总算坐稳了这把龙椅。

孩子从她的目光里得到了力量,声音更是中气十足:“把陆泰和拓跋微利压下去。”

众人再次色变。

要抓什么人,如何发号施令,小皇帝如背熟了一般。

他本是个傀儡——冯太后的傀儡!

但是,此时,他发言的那种不属于小孩子的气势,眼里闪烁出的自然的喜悦情怀,甚至悄然地依偎着冯太后的那种无言的亲昵——都表示,他不是傀儡。

他绝对不是谁的傀儡!

反而是冯太后,苦心孤诣。

是的,芳菲等这一刻已经很久——这是一颗比陆泰更加刺眼的钉子。

从罗迦当年突然遭遇三王子的毒袭,到弘文帝当政时,好几次的阳奉阴违……因为宗子军,一直控制在这几个人手里,成为腋下之患。

到了自己的儿子的时代——便再也不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了。

但是,她还是没有开口,平静得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一个插曲。——尤其是那几名联名威逼过她的大臣,更是冷汗直流。

她却举重若轻,一挥手,头顶的弓弩手们退下。

大家都看着她——但是,都跪在地上。

文武大臣们,济济一堂,第一次,跪拜的是太皇太后本人。

“众位爱卿平身,先帝的烧灵仪式,继续!”

这是她说的第一句话。

众人起身,李冲和王肃立即上前,此时,烧灵仪式,已经到了尾声。

小皇帝披麻戴孝,扶着父皇的灵柩,绕灵三周,明日某个时辰,就要入葬后山,和先帝爷爷埋在一起了。

哭声一片。

开始了今天臣子们的第一次痛哭——孰真孰假,不必在意,一个过场,总要走完。

芳菲依旧站在高台上,看着熊熊火焰里,眼光有些恍惚,仿佛弘文帝的脸,在火光里冉冉的——她连跪拜他都不行——她是他的“母亲”——母亲没法跪拜儿子。

她终于潸然泪下。

身子微微转过去,走到了幔幡处。

风吹起来,熙熙攘攘的,将幔幡吹得很高,遮挡了她的身子,也遮挡了她和外臣的视线。

她一个人,置身在一个阴风灿灿的世界。

只有外面,那对铜墙铁壁一般站着一动不动的灰衣甲士。

一如刚才大臣们的震撼,惊愕之下,连京兆王都来不及发出任何的抗议,俯首臣服。

此刻,光线忽明忽暗,阴风一阵一阵。

从她的距离,到那个人的距离——不到一丈。

他依旧背对着她,仿佛背对着整个的世界。

只有他的银发,随风飘起来,那么长,仿佛要牵挂到她的一身惨白的孝服。

他一个人,站在这里,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芳菲看着他——太久了,久得她想不起来,自己曾几何时,距离他这么近过。

又是一阵风来,她看得那么清楚——一行水滴,从他的面上飞速地滑过。

他在流泪!

这样的一个人,在流泪。

她忽然想飞奔过去——那几步的距离,不足为惧。

她需要奔过去,紧紧拥抱他!

哪怕只是轻轻地,轻轻地拉一下他的手。

那是一个女人的孤独——站得越高,高处越是不胜寒。

从此,没有弘文帝,没有敌人,没有对头——也没有了爱人,关切的人,庇护的人——孤儿寡妇——

谁知道这么漫长的岁月,一个女人那种孤寂的痛苦?

她方觉得软弱——无论打败了多少政敌,都无法让内心安宁的那种女人的软弱——

她往前走几步。

他浑然不觉。

三步之遥。

她停下来,忽然失去了勇气。

无声无息地停在他的后面。

他遽然回头,看到她满脸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