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菲痛哭失声。
身边的人,再也没有了气息。
阖然而逝,如此安然。
轻松了,终于轻松了。
他等了许多年,就是为了这一天——为了真正有人收尸的这一天。
人这一生,一定要有一个人,困难的时候可以借钱给你;死亡的时候,可以埋葬你。
只要有这样一个人——无论是爱人,还是朋友,就足以了。
来来去去,彻彻底底,终无牵挂。
芳菲哭倒在地,整个人也贴着冰凉的大地。很久很久,就像真的死过去了一样——只有她,其实从未假死过——她只是装了一会儿,就远走高飞,还不知道真正死亡的滋味。
而弘啊,他是真正知道过的。
这一次,彻彻底底,才把自己的灵魂投放到了另一个世界上,永远永远,再也不会与他们为伴了。
她心碎如裂。
甚至感觉不到罗迦出现在自己身边。甚至完全感觉不到他搀扶的双手,甚至忘记了罗迦的存在——太多年了,她和那个人,既曾经依偎,又多次决裂——在斗争和妥协里,在柔情和冷漠里,在相思和报复里,在理想和现实里……某一种情感,深入骨髓。比爱情还深刻;比敌人还真切;比缠绵更刻骨,比仇恨还复杂……
正文 3980.第3980章 生别离5
其实,他就是她的梯子。
这一辈子,他就是她脚下的梯子。
是她,一直踩着,一步一步,一步一步,千山万水,聚沙成塔……
如果没有他,她早就摔下万丈深渊了。
她觉得自己也如此轻飘。早以为一切都过去了,轻描淡写了,现在才知道,根本淡不了,抹不去……因为,他辗转千万里,终于——死在自己面前!!!!
仿佛,两个人的相遇,最终就是为了这一刻!
半辈子纠缠,竟然就是以这样的时刻结束一切。
罗迦站在一边。
风吹过他沧桑的脸——就像他明白的那样——在最后一刻,儿子要见的,其实并不是自己。我们曾经悲哀于父母的死亡——可是,爱人的伤逝才是最惨痛的困惑。
多少人为了爱人殉情,几曾有人为了父母殉情?
他在夜风里,看那个比自己还苍老的人——多年的风餐露宿,流浪奔波,许多不为人知的辛酸痛苦……他的生命就像经霜的黄花,彻底枯萎了。
而这一切,自己就是罪魁祸首。
是的,骨子里,他一直认为,自己是儿子的罪魁祸首。
在做人父亲这一点上——自己一直不如儿子——至少,儿子,让他的儿子——从来不曾感觉到他的存在!!
这么多年辛酸,弘也从未让宏儿察觉到半点。
就这一点来看,他就比自己强多了!
他更懂得如何保护自己的儿子。
甚至可怜的芳菲。
夜风吹在眼睛上,生刮生刮的疼痛……罗迦一直都退在一边,甚至连上去拥抱起来的力气都失去了……
只有芳菲的哭声。
她连哭泣都是埋在地上的,脸贴着冰冷的大地,泪水全部掉在了泥土里。
啊!
这一辈子啊!!!
自己总算踩着弘的尸体,到了巅峰,到了现在,到了理想……甚至是幸福。
可是,还会幸福吗?
还会一直觉得很幸福吗?
————————今日到此。。。
正文 3981.第3981章 葬礼1
可是,还会幸福吗?
还会一直觉得很幸福吗?
因为他不想她和他幸福——一点也不希望他们幸福!!!
到最后,他也是不希望的。
就像一把温柔的利剑,不是插入了血肉模糊的胸膛里,只是插入了一件无比华丽的丝绸外衣上——丝丝缕缕,残破凋零,把华服上的金线,把那些美丽妖娆的花边,全部都挑起来,串联成一种残酷的色彩。
如此而已!
把一切幸福的表象,全部刺破了。
很久很久,芳菲都匍匐在地上。
她的身子甚至和弘的身子一样冰凉。
经历了千山万水。
她甚至不是爱他,不是恨他,也不是埋怨他,更不是怜悯同情恐惧不安……只是心碎——那么强硬的女人心,也终于碎了。
就像无数看不见的芒刺,从此深深地刺入进去,穿透了浑身的每一处最柔软的关节,从此,牢牢地订着,再也走不出来了。
很少有人能让人刻骨铭心。
但是,他这一辈子,是刻在她的鲜血里——要直到她浑身的每一滴血全部流光了,直到她自己彻底失去了呼吸,才能忘了他!!!
罗迦靠在一棵大树上。
他甚至没有来得及看到他的最后一面——准确地说,是儿子没有看到自己的最后一面——也是不愿意。
那一刻,弘的眼里只有芳菲。
就算他曾经四处张望,也没有看到别的——闲人勿扰!!
那是他最后最短暂的幸福。
他宁愿抱着这样最后的念头。
就当自己从来没有掠夺过,也从来没有被欺骗过。
一个人,无论什么都能依靠权力得到——可是,爱情呢?
权力也能让一个人一辈子对你死心塌地,荣辱与共,不离不弃么?
最后一刻,弘终于笑了。
自动地把那个人摒弃在外。
就像他真的是20年前就已经死掉了一样——真也罢,假也好,我们终究都还是死了,对吧?
正文 3982.第3982章 葬礼2
以他的软弱和绝望——最终,还是欺骗了自己一把。
因其如此,罗迦才分外地心如刀绞。
其实,弘从来不是一个宫斗,政斗的高手——每次临门一脚,总是败给自己的不忍和软弱——
他其实是他们家族最善良的一个皇帝。
最后这一程,只是为了看看儿子,看看——妻子——无论外人认不认可,他内心里,一直是这么坚守着,从来不曾有半点的动摇!!!
就像月光下看到的那张脸。风迅速地把他的温度全部冻结,只剩下一种苍白的瘦弱,憔悴得忧伤,过早的衰老——他的身子伸展着,终于,透露出最后的优雅。
甚至他那些因为昼伏夜出,因为服用了特殊的药剂,千年龟息之后的皱纹横生的双手——这一刻,也彻底舒展了!
优雅,大方,舒服。
这一辈子,他从未真正如此轻松。
面对着他们,笑别了这个世界。
只是他的右手,一直牢牢地抓住她——她和他是相反的方向匍匐。
只是抓住的手的方向没有改变。
因为,他一直等着她。
就是为了告诉她那一句话:那个变法术的老头,变出来的是狗头,不是西瓜。
就算罗迦见多识广,这一点,他还是不如他!
最后,他为此感到高兴。
一朵乌云慢慢地笼罩上头顶。
在雾起和月落之间,苍松大地,如此寂静,就像一场朦胧的梦。
连所有的哭泣声都停止了。
万家灯火也阑珊了。
这个千年帝都,新兴的北国之都,也终于要沉睡了。
许久许久,罗迦的脚几乎彻底麻木了。他躬身下去搀扶他们——声音有点恍惚:“芳菲……芳菲……起来吧……”
她也经历了太多,身子早已并非年轻时那样,长期地匍匐在地上,地气几乎渗透入了她的骨子里,全身冻得跟冰块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