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是因为疼痛，而是鼻梁骨上那阵不请自来的酸涩的疼痛。
一如当年，看到素雪的大肚子。
子灵，子灵，你在人间时没有爱我，到了九重天，你的妻子也不会是我。
明明是早就知道的事实，可是，鼻梁骨依旧涩得疼痛不已。
那个青梅竹马，生生世世的恋人，将自己彻底抛弃后，结果，自己终于面对他时——却连问一个“为什么”的机会也没有了。
他抬头看着远方的天空，然后，看远处一对嬉戏恩爱的白天鹅，就像丝毫也没发现她的失态。
“仙族的婚姻和人类的不同，不是看两个人是否投缘，是否情趣合拍，而是看两个人的仙术是否匹配，是否能因为结合发挥最大的威力。我的父皇和母后就是这样。自从我记事起，从未见过他们有任何热烈亲昵的举动，总是相敬如宾，冷冷淡淡，跟别的仙人们没什么区别。往往在很长的时间里，他们各自修炼，哪怕分开几十万年，也从不会彼此探望，彼此思念，更不会彼此热烈的渴望彼此马上回到身边……他们和人类不一样，没有出轨，也没有背叛，更没有什么年老色衰互相厌倦，他们只是冷淡，互相之间，极少极少有彼此需要的时候……”
正文 第463章 我可能不会爱你4
是不是因为能力太过强大，情感就变得不屑一顾？？？
他转向夏姬，凝视她面纱下的脸，“夏姬，有时候我在想，我也需要这样一个婚姻吗？我为什么需要？或者，我为什么一定要和他们一样生活？就因为那无穷无尽的修炼？就因为横渡弱水的仙术？就因为彼此结合的那种清音之气？？可是，据我所知，仙族在几千万年的漫长岁月里，早就没有任何对手了。整个银河系的生灵里，仙族至高无上。魔族固然是不堪一击，人族就更不用了，至于别的星球上的生物，至今还没有飞跃太阳的本领。既然仙族已经这么强大了，为什么还要追求一些根本用不着的东西？？就算我和雾霭结婚后，能把仙术练得宇宙第一又能如何？？？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已经不再适应九重天的生活了……”
夏姬这时才抬起头，微微惊诧地看着他。
他沉默了半晌，忽然笑起来：“你看，尽管我抱怨重重，可是，我还是未来的仙帝，还是只能遵照仙族们的生活方式。呵，夏姬，以后，我成亲，你愿意到九重天去喝一杯我的喜酒吗？”
她忽然忍不住那股翻涌而上的血气，一只手死死地按在心口，死死地忍住，不让面纱下的脸露出丝毫的痛苦之色。
一如当年，素雪怀孕生子，那是子灵的第一个孩子——犹记得当年，陈王下令犒赏三军，赏赐中，甚至包括给她夏姬的一份。
前一世，丈夫和别的女人生孩子，给你赏赐！这一世，丈夫和别的女人生孩子，请你喝喜酒！
子灵！
子灵！！！
她一直低着头，宽大的袍子下面，纵然近在身边的子灵也看不见她捂住心口的手，已经痛楚到了极点的眼泪。
“夏姬……”
“夏姬？”
她忽然笑起来，镇定自若：“殿下，恭喜你。”
他眼睛一亮：“你同意去喝喜酒了？”
她凄然一笑，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外袍下的身躯，纵然是宽袍大袖也掩饰不住的干枯。九重天上，一个个都是俊男美女，都会□□龙凤，尤其是仙帝，仙后，他们岂能允许这个魔怪样的女人去参加婚礼？？
七十万年前，黑魔王玷污她的时候，仙帝用烈焰金乌烧死她；七十万年后，黑魔王再次玷污她，仙帝则用灼日天火烧毁她——在仙族的眼里，她夏姬早已是一个浑身肮脏得不能再肮脏的女人了。
纵然子灵早就忘了自己，娶的也不是自己，仙帝仙后也绝不会允许自己这个“肮脏的姬无雪”踏进九重天半步的。她是他们活着的耻辱。
“夏姬，你怎么不说话？不想去吗？”
她顿了顿：“可是，我这样子去九重天，那不是为你增光，而是丢你的脸。”
“你怎会丢我的脸？你是我的朋友。”
“你们是仙族，我只是人类。据说，人类都是仙族淘汰下来的劣质品，所以，人类才那么向往仙族，膜拜仙族。”
正文 第464章 我可能不会爱你5
他不以为然：“我当然知道啊。我就觉得人类比仙族真性情。再说，你是我的客人，谁敢不欢迎你？”
他这神态，这口吻，就很像小王子姬无花了，隐隐地，也是未来仙族的领袖架势了。
“夏姬，我才不管仙族们欢不欢迎你呢！反正我是很欢迎你的。我这些日子在忘川之地修行，真是人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我沉睡了许久许久，醒来，岁月已经流逝了很久，孤独，寂寞，什么都想不起来。直到你来到忘川之地，才有人陪伴我，跟我说话，夏姬，我也不知为何，觉得跟你特别投缘。要知道，我们仙族中人，几乎是从来不会轻易跟别人成为朋友的，同样是神仙都不行。所以，你这个朋友，对我非常重要！我的喜酒，你一定要喝。”
四目相对，她忽然意识到他眼里的真诚，坦率以及那些深深地寂寞——其实，这些心情，她以前是明白的，她也是其中一员。只是，子灵，你再寂寞，你也是王子，只要你愿意，很多仙女会争着来陪你。
“可是，我没什么礼物可以送给你们。”
“哈哈，夏姬，不需要什么礼物，九重天应有尽有，最不需要的就是礼物。你只要答应去，我就会很高兴。”
“殿下，我深知自己不受九重天欢迎，可是，你对我这样好，萍水相逢，又帮我疗伤，我无以为报，也没什么礼物可以送给你们……这样吧，我还是送一件小礼物好了……”
“呵，夏姬，你还要送我礼物？”
她忽然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递过去：“殿下，这份小小的礼物，就算是我送你们的新婚贺礼吧。倒时候，恕我不能参加婚礼了。”
祖母绿的戒指，放在他的掌心。
这也是她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此外，除了御寒之衣，彻彻底底，两手空空。
无论是当年去狐丘遇到追兵一路上的逃亡，还是返回株林的灾难，甚至从陈国到楚国的漂泊，以及被绑缚在火刑台上焚烧，再从大荒原到这忘川之地……这枚戒指，一直伴随着她，从来不曾遗失。
纵然病中潦倒，走投无路，她也不曾拿出来典当。
现在，她想，自己是应该还给子灵了。
陈王子灵亲手打造的婚戒，如今，也算是物归原主了吧。雾霭，才是这戒指的理所当然的女主人。
她初到忘川之地就扔到湖里的东西，是他从湖里捞上来又还给她的东西。辗转反复，又送还给自己——
他送她的婚戒，如今，她还给他，让他送给他的新的妻子。
戒指稳稳地躺在姬无花的掌心。
就像千钧的重担压下来，狠狠地，要把掌心，心灵，统统都刺得遍体鳞伤。
为何我在这样的时候，看着这戒指如此熟悉？
为何这祖母绿就像我心口的创伤？
为何一看到，我的心口就像碎裂了很深很深的一块？？
为什么？
这到底是为什么？
夏姬！！
夏姬！
你为何要给我这样一枚戒指？
你为何要把当年子灵送给你的戒指转送给我？？？
正文 第465章 我可能不会爱你6
他死死盯着她，纵然隔着一层厚厚的面纱，他也能看到那脸上的惨白和黯淡，就像他隐隐嗅到的那股血腥味，就像眼前忽然闪过的那缕红——白色的袍子，红色的血迹……火刑架上的女人，流产死掉的孩子……
他也死死按住自己的心口，觉得那颗死气沉沉的心，不知为何，疼得那么可怖，好像一颗心就要跳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