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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奴(316)

如今,可还有相见的日子?

一家三口,各自分散。

仿佛有人靠近门口。

她悄然挪到门口。此时,已经积聚了全身的力量,只求门一开,外面的人猝不及防自己就冲出去。

她靠在门边许久,却依旧没有丝毫动静。她绝望地坐下来,好不容易凝聚的那点力气也花光了,只闭着眼睛靠着墙壁。

又过了许久,门忽然吱呀一声打开。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熟悉了黑暗的眼睛,能看到门口站着一个那么模糊的人影。渐渐地,风吹来,雪夜的微光下,能看到那样一个熟悉的身影,一身白衣,倜傥潇洒,玉树临风。

她忽然笑起来,艰难地开口:“果然是你!孩子在你那里!”

“是我!”

那个声音十分平板:“若不是你最后一刻,还能舍身护着孩儿,你早已死了。”

她在黑暗中点点头,喟然叹息一声:“我的确愧对孩子,不该放他在宫里。”

他冷笑一声:“你为了尽忠于赵德基,何曾顾虑过孩子性命?何况他并非你亲生,正好作为你夫妻邀宠立功的筹码。我真后悔将孩子托付给你!”

她半晌无语。

“你以为赵德基或者太后,会因此感谢你,就保护孩子?你错了。花溶,如今我才发现,你不过是一条走狗!赵德基的一条走狗!”

她低笑一声,并不辩驳。

其实,他说的也并不错误。自己夫妻二人,自以为是要保家卫国,可是,家是谁的国是谁的?都是赵德基的。保住了固然是他的荣华富贵,保不住也是百姓的颠沛流离,帝王,纵然再兵戈不止,自然有成千上万的人替他赴生赴死。

她的头伏在膝盖上,想尽量觉得暖和一点。可是,寒风从开着的门里吹进来,将好不容易积攒的那一点热气刮散得无影无踪。

“花溶……”

她想抬头,可脖子也冻得麻木,四肢仿佛抬不起来。

眼前一阵火光,她终于抬起头,看对面的人影,在灯笼下影影绰绰,似是看不清楚。

他也借着火光看她,身上的衣服已经凌乱,肩头郁结着血块,那是保护儿子的时候留下的。这一路上,她已经伤痕累累,可是,他见到孩子时,孩子却是完好无损的。

她的脸在灯笼下,几乎如一张白纸一般,头发十分凌乱。可是,她那样盘腿坐着,双眼的神色十分平静。

本是个囚徒,却一点也感觉不到她的狼狈,仿佛如射柳节上那样灼灼的光华。

她也看着他,看着这个最不该在此刻出现的人。

对视着这样的目光,他忽然一伸手,一把抱起她就往外走。

这是一间暖和如春的小屋,身子一坐在厚厚的地毯上,立刻便是两个世界。

仓促吃了点饭菜,侍女再送上热气腾腾的红豆汤,花溶自己伸手端起,一口喝干,然后,又喝了一碗粥。

正文 第264章 和谐

她这才躺在地毯上,几乎马上要睡过去。

身上褴褛的衣服还沾在身上,他一直在一边看着,见她躺下,忽然一伸手,将她的衣服脱下来,趁她还来不及反抗,丢了一件大裘过去,淡淡道:“穿上。”

她穿上,甚至没有说一声谢谢,因为,她已经听到隔壁的屋子里一声孩子的咳嗽声,然后,就笑着坐起来,这才说:“谢谢你。”

“那本就是我的孩子!要你谢什么?”

她的语气十分诚挚:“我会带孩子离开,再也不单独留下他了。”

他断然说:“不行!我自有人照顾他。”

“哦?你说是王君华?”

她咯咯笑起来。她笑的时候总是眉毛先笑,微微地向上掀起,仿佛一片叶子在无风荡漾,嘴角温柔翘起的时候,妩媚得不像样子,可是眼角微微翘起,却带了那种淡淡的嘲讽之意。

他被这样的笑声刺激得几乎要跳起来。

“有个女人要杀我,我不明白是谁,也认不得是谁,可是,既然你在这里,这个女人就一定是王君华。”

“是又如何?”

她叹一声:“是啊,是她我也毫无办法。”

他的神色终于有点得意起来:“你也知道毫无办法了?明知秦桧夫妻是奸细,去报告赵德基,也被他拒绝的滋味,是不是很好?”

她坦率地点点头:“的确。我后来才明白,秦桧夫妻的身份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赵德基根本无心抗战,所以,他需要一个秦桧这样熟知金国内情,又主和附和他一切政见的政客。其实,他自己都知道秦桧是什么人,用不着我去揭发……”

他由衷称赞:“花溶,你终于变聪明一点了。”

她嫣然一笑:“是啊。此次苗刘兵变,人家都说是刘豫指使的,我看,却是你一手策划的。”

“哦?苗刘都失败了,我策划了有何益处?”

“我判断有二:一是估计刘豫不太听话了,你们想借此削弱他,另立傀儡。一是将秦桧扶上高位……”

“聪明,接下去……”

她摇摇头:“但秦桧如何上位,我的确不太明白。”

他在她对面坐下,两人的距离那么近,他甚至能看清楚她长长的睫毛煽动时,覆盖在苍白的眼睑上的那种微妙的风。

多么奇怪的感觉。

甚至一伸手就能抚摸到她的脸庞。

他果真伸出手去,手到中途,她一侧脸,他的手不经意地落下,端起桌上的热茶喝了一口,忽然说:“花溶,你喝不喝茶?”

她也端起冰青裂纹的官窑瓷盏,喝一口热茶,再看那样精美如艺术品的瓷盏。

她掀起睫毛,很是好奇:“你怎样将秦桧扶上高位?”

他这才放下茶杯,两个人盘腿促膝而坐,仿佛两个要好的朋友。

“翟汝文是趁吕颐浩临时外出才任相的,可是,遇上苗刘兵变,他虽然立功,却难辞其咎,必须引咎辞职,否则,就会受到百官弹劾……”

花溶点点头,翟汝文是朝里少有的清醒之士,又跟秦桧是死对头,他一走,秦桧自然就除掉了一大眼中钉。但也不表明秦桧就能上位啊?

“苗刘兵变时,曾发文要秦桧回京任宰相,秦桧拒绝了。现在,御史官员,已经上奏赵德基了。此外,王渊死了,王渊是王继先的兄长,赵德基‘宽厚仁义’不但给予王渊谥号封赏,更提携他的眷属亲友……”

“更主要的是,现在宋国一片凋敝,赵德基根本不敢应战,必须有一个力主议和的大臣和他站在一起,放眼天下,再也没有比秦桧更合适的人选了……”

相位空缺,秦桧忠义,按照他目前的地位和人气,再有王继先的联手力保,这个相位,自然非他莫属。

他哈哈大笑,羽扇纶巾,丝毫不像在谈政治,仿佛在跟红粉佳人雪夜品茗,红袖添香。

花溶点点头:“只要秦桧稳居相位,一切按照你理想的方向施政,自然会让你的一个个目标如愿以偿……”

他很是干脆:“对!”

他忽然伸出手,飞快地摸摸她的头发,趁她发觉之前,立刻缩回手,满面笑容:“傻瓜,其实,最大的问题你没有发觉……”

“什么问题?”

“苗刘是武将,武将兵变,必将令赵德基失魂……”

她立刻明白过来。本朝太祖兵变黄袍加身,随后,防范武将就成了根深蒂固的传统。苗刘兵变无异于给赵德基一个极大的提醒。国难思良将,国家太平时,却需要庸将。即便目前赵德基重用岳鹏举等人,可是,一旦稍安,屠刀该伸向谁?

功劳越大,那把屠刀就会悬得越低!

尤其是岳鹏举,“不知进退”,一心渴望着驱除虏人,还我河山的岳鹏举!

她不由得佩服对面这白衣翩翩的公子,貌似做了无用功,却真的是下了两步绝妙的好棋。一秦桧,一苗刘,假以时日,岂不动摇宋国的根基?

她心里一寒,即便置身此地,也觉得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