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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奴(380)

官兵在钟子义潜逃的大船上搜出许多金腰带、黄袍、金交椅之类当时被称为“僭越”的东西。又在他的水寨里发现洞天福地,富丽堂皇。跟随的李若虚等幕僚见此富庶,不由得暗叹,这钟子义口口声声“均贫富”,若真有朝一日,他得了天下,岂不是要奢华建造阿房宫?

处死钟子义后,张浚但见众多降兵,得意之余,又皱起眉头,转头对岳鹏举说:“岳太尉此次破得洞庭水寇,功勋卓著。但官兵一路施行瓦解策略,投降者众,并无大规模杀伤,只恐不足以震慑匪军中的凶徒。官兵一旦撤离,这些凶徒,岂不死灰复燃?”他但觉胜利来得太容易,而且死伤不严重就不足以惩戒。

岳鹏举但见他的目光落在众多降兵身上,心里一震,自然明白他的“惩戒”是什么意思,这是要大规模“血洗”一次,以震声威。

岳鹏举到洞庭考察,深知东南百姓艰辛,并无大规模死伤,本是他此次作战的最大目标,所以才费尽心力,一路劝降,为此,连家里都顾不上,明知妻子在生气,也无暇抽出时间抚慰。如今杨么钟子义已死,怎肯再大肆杀戮?他急忙说:“这些人都是被钟相、杨么等蛊惑蒙蔽的无知百姓,加上这几年,荆湖路苛政如虎,时有大旱大灾,百姓流离失所,走投无路才铤而走险。国家百姓,岂是敌国军士可比?杀之不祥……”

张浚却不以为然:“如此,岂能体现朝廷天威?”

岳鹏举心里十分反感,却依旧和颜悦色:“即使如此,不妨将所有兵器收缴,再将他们依凭水势的栅栏烧毁,选择其中精装者编入军队,为国家效力,如此,待北伐时,也算得补充兵员。”

张浚虽然志大才疏,但是朝中少数赞同北伐的官员之一,不像其他主和派,一味揣测赵德基的心思行事,也因此,岳鹏举对他很是恭敬。张浚听他言之有理,这才说:“可是,只恐依旧不足以威慑……”

岳鹏举又说:“下官还有一计,就是选取荆湖三重要据点,临行前举行大阅兵,如此,方可警戒群众。”

张浚到此再无可说,立即说:“好!”

这次和张浚的谈话时间相当长,岳鹏举眼疾痛苦,但又不能在当朝宰辅面前蒙着眼睛,不得不忍受强光的刺激,真是苦不堪言。结束谈话后,他匆匆回到军营躺下,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可是,眼疾的痛苦还是次要的,一躺下,便被那种孤独和冷清包围,昔日的家庭温馨无影无踪。这两年来,他已经习惯了有妻子在家里,每天回去有热气腾腾的饭菜,有人嘘寒问暖,甚至,妻子还会亲自替自己刷盔甲,两人亲密无间,毫无隔阂。可是,来洞庭后,这种和谐被打破,二人之间,芥蒂慢慢滋生,到后来,妻子竟然干脆离家出走。

他从怀里摸出妻子留下的信笺,他闭着眼睛,也能背下那些字句,心里忽然慌乱起来,不能生育,始终是横在夫妻之间,尤其是妻子心口的一道鸿沟,二人,要如何才能迈过去?太多的人为干涉,世俗的风言风语,自己纵然能抵挡,妻子又如何能抵挡?这才意识到,妻子的出走并不简单,要挽回,似乎并不如自己最初所想的那么轻而易举。

他哪里睡得着?翻身坐起来,茫然看看窗外,见暮色下,树林森森的,更是觉得冷清。外面,服侍他的侍卫已经端来饭菜,可是,这饭菜终究不如妻子做的可口,也不是他平素喜爱的口味,心里更是郁闷,恨不得立即去寻妻子。

就在岳鹏举出兵的日子,留在潭州城的康公公设法见了李巧娘一面。高林年轻气盛,不肯放过大战立功的时机,不顾新婚,也去参战。李巧娘一人在家里。

李巧娘看四下无人,将康公公带近内室,康公公面色很是不善:“好你个奴婢,竟敢胆大妄为……”

李巧娘强行镇定,压抑住心里的焦虑,只得拿出早已想好的借口敷衍一番。康公公也无可奈何,只好离去。直到他的背影完全消失,李巧娘才咬着银牙,心里也不知是恨自己命薄还是很老天无眼,本要做个一品大员的如夫人,谁知祸从天降,只得成一小胥吏妻子。直到此时,她都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急转直下,偏偏自己又苦不堪言,丝毫也没了办法,只得跟着高林,又如何才能荣华富贵?与其在军营蹉跎,还不如当初临安城的王孙公子,一掷千金。

岳家军的第一次军事演习就安排在潭州城里,当地百姓人山人海的围观。此时正是六月天气,一年中最炎热的时候,百姓们穿着最单薄的衣衫都汗流浃背,见整齐列阵的岳家军,全身盔甲,虽然也汗流满面,却丝毫不乱。军士们都拿着整齐的刀枪剑戟,绯红色的军服和旗帜,更显得军容整肃。军士们展开了系列操练,诺大的烈日,竟无一人中暑,百姓方叹,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之意。

如此在洞庭一带三场阅兵下来,岳家军的阵容、风貌都在当地迅速流传开去,给百姓们很深刻的影响,岳家军的威名也蔓延开去,一时风头无两。

结束阅兵后,张浚非常满意,这一日宴请岳鹏举等将领,商议回京秋防的事宜。岳鹏举却趁机以眼疾为由提出辞呈。

张浚很是不悦,但岳鹏举眼疾属实,而且日益加重,即便今天的宴席上,也顾不得面对宰辅,只能用白纱蒙着,他无可奈何,便说:“待自家禀奏陛下,陛下天恩,定会让你休息一段时间。”

岳鹏举要的自然并非只是休息一段时间,可是,也不能再说什么,居中还有康公公坐着,脸上一直挂着不伦不类的笑容,却是代表皇帝,对岳鹏举等大肆褒奖,直夸他为国尽忠,功勋卓著,陛下如何信任云云。

岳鹏举虽然看不见他的笑容,但他的声音,也觉得处处透露出诡异,更是对赵德基的心思捉摸不透。表面上看,赵德基自然是笼络自己,但是,却宠信过了头。而且,他难道不知道自己夫妻的情况?如此做派,除了让自己夫妻不和,还有什么理由?

因为猜不透,所以他更是谨慎,心想,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但要想到好主意解决问题,却一时也想不出来。

天气炎热,花溶一路并无急事,所以行路甚慢,但沿途也无甚风景,加上心情不好,更是觉得处处碍眼。

如此走出两三百里,当夜就借宿在一家小店里,吃了晚饭,蒙头大睡一晚,清早醒来,脑子已经清醒了好几分,此时,慢慢思虑这一段时间的事情,方才惊觉疑点重重,尤其,自己昨日早上见到鹏举时,他那样诡异的笑容。

可是,想起他看李巧娘时的眼神,心里还是忿忿的,如今他二人成亲了,又在作甚?这一想,又是妒火中烧,简直无法思考,头疼欲裂,这一伤心,出门结账,上马就跑,只想快快跑到天地的尽头,再也不要看见任何熟人。

如此飞奔半日,但听得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她慢慢回过神来,以为被贼人盯上。当下不动声色,继续往前,又听得诡异的声音,蓦然停下回头,拉弓瞄准。

一个人慢慢地从一棵大树背后闪身出来,面色沧桑,犹如一尊铁塔。

她拉满弓箭,依旧瞄准他。

恨!

正文 第318章 我才不信

从未如此深刻地怨恨这个人。为什么他总会在最不适当的时候出现在自己面前?从海上到路上,从临安到燕京,从鄂龙镇到洞庭湖……他的时间,如何终日耗费在这上面?他难道不需要做什么事情?他一生的快活难道就是以摧毁自己为乐趣?

她瞄准对面,握箭的手微微发抖,脑子里万马奔腾,“艘”地一箭射出。

他一侧身,她的箭失去准头,毫无章法,毫无力量,坠地。

她惊呆了。

如此的射程,自己竟然也会失手。这才明白,这些日子,自己终日沉浸在哀怨的情绪里,自怨自艾,将人生荒废成了什么样子。无关李巧娘,也无关岳鹏举,而是形形色色对自己的“绝后”指责所导致的沉重的心理负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