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欲奴(442)

“十七姐,既是如此,老身已经替你将细软包袱早已收拾好了。你便干脆带了虎头跟岳相公逃出去。事到如今,也别无他法可想……”

花溶颓然点头:“如果逼不得已,也只好如此了。我已经暗地里送出消息给鹏举,等他消息一到,我们就离开,反正有这半个月,也算不幸中的大幸了。”

二人商议一阵,也许是因为饥饿,小虎头在妈妈怀里哭起来。李易安几日不见孩子,赶紧接过去轻声哄他:“虎头乖,就吃饭了……”

李易安精心准备,为了安抚花溶的心情,这一顿的饭菜十分丰盛。花溶这些日子愁眉不展,这一夜回到家才吃了一顿稍微安心的饭,一吃饱,精神便好了一些。

眼看时辰不早,李易安见她神色疲惫,就嘱她回房歇息。话未说完,只听得一名男仆敲门进来低声说:“夫人,有客来访……”

这些日子,花溶对“有客来访”四字深感心惊肉跳,一抬头,反射性地要拒绝,只见一人已经阔步高昂地走了进来。

她抱着儿子,呆呆坐在椅子上,动弹不得。

李易安也十分吃惊,进来的男子一身士人打扮,服侍华贵,头戴当地才流行起来的“山谷巾”,眉眼含笑,十分得意。他一进来就旁若无人,目光只死死地落在睡得十分香甜的小虎头身上。

花溶被这可怕的目光刺激得浑身一凛,竟比面对赵德基时更加恐惧,下意识地紧紧搂住儿子,背心冰凉。

来人徐徐开口,声音和笑容一样,谦逊又柔和:“岳夫人,久违了……”

花溶站起来,厉声说:“金兀术,你竟敢来我大宋临安……”

金兀术笑得轻描淡写:“这临安和开封、应天等地一样,从来都是本太子想来便来,想去便去。岳夫人,你记忆也太差了,难道竟忘了?”

李易安听出来人竟然正是当今宋金二国的第一权臣,第一主宰者金国四太子金兀术,惊讶万端,又惶恐万端。宋国行宫,金人来去自如,难怪支持赵德基议和的声音此起彼伏。

花溶紧紧搂住儿子:“你想做什么?”

正文 第370章 偏不杀你

金兀术自顾自地寻一张雕花大木椅子坐下,环顾四周,啧啧啧几声:“房子不错,环境不错,这园林也不错。岳夫人,要是你早几年就学会享受这一切,又何至于有今日?”

李易安打量着他,淡淡说:“四太子,你藏身秦桧府邸?”

金兀术这才抬头打量这个貌不惊人的老妇,但见她眉宇之间,虽然满是忧患,但神情气度,却自有一种高贵端庄,不可侵犯的气度。他再看几眼,笑起来:“本太子来时,便听得秦桧说,他的亲戚,天下第一才女李易安,在岳鹏举家里做食客,这位,想必就是李易安女士了?”

“正是老身。四太子,你也莫得意太久。宋国今日,焉知不是金国的明日?凡事不可做绝,需知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金兀术一拍手:“说得好。不过,人生得意须尽欢,只要今日本太子权倾天下,明日便成一抔黄土,谁又管得了身后千秋万代事?”

他神情倨傲,大言不惭,目光又回到花溶身上,轻叹一声:“可怜文龙孩儿,苦苦等着他的妈妈,不意他的妈妈早就抛弃了他,忘了他……”

花溶冷笑一声:“金兀术,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微笑着:“来做客。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花溶,这是你们的大圣人孔子说的。”

花溶也笑起来:“若是我丈夫岳鹏举在家,你敢来么?”

他摇摇头,十分坦率:“若是他在,我怎会来?我又不想见他!”他边说边往前一步,伸手,仿佛想去摸一下花溶怀里的小虎头。

花溶后退一步,怒道:“金兀术,你别太嚣张!”

他一摊手:“岳夫人,你误会了。本太子能干什么呢?毕竟这是你宋国的都城,是一代名将岳鹏举的家,对不对?本太子只是久慕苏杭美景,来游山玩水而已。一边品尝宋国丞相秦桧提供的膏腴美味,一边等待两国和议,兵戈止息,岂不远远胜过在北地战场吃秋冬的寒冷和灰土来得惬意悠闲?”他又看一眼花溶怀里的孩子,那么肥壮可爱,活脱脱一个婴儿版岳鹏举。

他眼里凶光一闪,花溶看得真切,又退一步。以前,无论两人对立到了什么境地,总还认为,金兀术,他至少算个汉子,算个堂堂正正的男人。因为彼此敌对的立场,纵然阴谋诡计,纵然腹黑心狠,也胜过赵德基的猥琐下作。今日方知,他和赵德基,本质上完全一样,无分高下。她此时对金兀术已经恨之入骨,只恨自己多次妇人之仁,若是早在那次断指的时候就杀了他,何来今天的屈辱?

金兀术伸出手,习惯性地,往常的时候,他总喜欢拿一把扇子。但现在,残废的右手,已经握不住扇子,白白失去了一件翩翩公子的好道具。他意态潇洒,声音从容:“花溶,你还记得本太子在小商桥对你说过甚么?”

本太子要你活着亲眼看到你的丈夫和儿子,如何一个个死在你面前!

花溶气得浑身发抖,忽然将儿子放在椅子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身边的小弓就向金兀术攻去,咬牙切齿:“狗贼,今天我就跟你同归于尽……”

………………………………………………

金兀术急忙避开,花溶早已失去了理智,用尽全身力气,完全是两败俱伤的打法。金兀术虽是得意洋洋,也心中一震,就地一滚,十分狼狈地滚到门口。花溶不容他脱身,又是一招攻去,金兀术仓促中挥手一掌,花溶完全不顾他这一掌对着自己心口。眼看,二人就要两败俱伤。

金兀术见她并不闪躲,情知她的弓里那种极其厉害的细针刺出,自己不死也得脱层皮,他锦绣前程,今天来完全是为了示威,自然不愿意和花溶同归于尽,这一拳就来不及打下去,再次一滚,生生滚出一尺多高的门槛,滚到了门外。

花溶正要追上去,被扔下的小虎头吓得哇哇大叫:“妈妈,妈妈……”一转眼,也许是见妈妈将来人打得如此狼狈,竟拍手咯咯笑起来:“妈妈……好,妈妈……打……”

李易安快步过去抱住孩子,孩子还在拍手:“妈妈,打他……”

花溶举弓再次追出去,金兀术大喝一声:“花溶,你不顾你儿子性命了?”

花溶心里一震,停下脚步。此时,金兀术的两名侍卫已经上来,岳家的几名男仆和金兵也上来。花溶情知外面还有金兀术的侍卫,这一番争斗的结果,只怕是自己全家被提早灭门,连丈夫最后一面都见不着。她重重地喘着粗气,眼里要冒出火来。

“金兀术,你还不滚?”

金兀术站在门口,好暇以整地理理自己被弄散的头巾,又恢复了满脸的微笑:“岳夫人,本太子今日并无得罪你,你又何必大动干戈?”

“我真恨那次没有杀你!”

断指的屈辱,多年的纠结,金兀术高深莫测地看她,对面的女人眼睛里射出一股愤怒的火焰。如果目光能杀死人,自己毫无疑问已经死在她的眼中了。

她的眼珠那么清澈,风姿依旧,只是,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不是当初开封城里素手剖新橙的惊艳?为什么不是黑夜山道那声“我喜欢你”的狂喜?为什么不是燕京行宫里煮茶弹琴的柔情?

有许多次,自己明明可以杀她,可总是下不了手;有许多次,她也明明可以杀自己,她终究也是手下留情。恨到极点的时候,为何在一场熊熊大火的时候,依旧不愿她死去?

这一生,自己为何要和一个敌国的女人这样纠缠不休?

他摇摇头:“花溶,我不杀你!我偏不杀你!!!就让你一个人活着。所有人都死了,你还活着!”

他的神态越来越得意,越来越狠毒。花溶的手握得拳头咯咯作响:“你休想。天下事,并非你一人就能主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