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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奴(457)

他灼热的掌心一一抚摸过所有伤痕,低低叹息一声:“十七姐,你跟着我受了很多苦……”

她的手心放在他的唇上,他轻轻一吻,她痒得笑起来,柔声说:“鹏举,这几年,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在鄂龙镇、在东林寺,还有在临安深居简出这段时光……都很好,跟你在一起,我就很快乐……”

她的手往下,停在他的胸口。在他的胸膛上戴着一把同心锁,她轻轻打开盖子,里面正是成亲当日,二人各自从头上剪下来的一缕头发——所谓“结发夫妻”,就是这个意思。

这把同心锁一直戴在岳鹏举身上,成为他南北厮杀的护身符。以前他都是藏在怀里,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戴在颈上的。

“十七姐……”他的声音柔得要滴出水来,这一辈子若不是遇见她,又怎会知道一个男人生命里还可以有许多温柔缠绵的幸福?

她微笑着贴在他的唇上,用柔软回答他的倾诉,如果自己不遇见他,也不会有这样的幸福。

“十七姐,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情……”

她的唇在他的唇上轻轻覆盖,吐气如兰:“鹏举,好困啊,我们休息了,好不好?”

他暗叹一声,妻子这是在回避,坚决不肯接受,连商量什么事情她都不想知道——也因为知道,所以更加回避。他凝视自己臂弯里的面容,沐浴后的清爽,那种柔滑的肌肤,还带着令人悸动的美丽。越是如此,他越是舍不得,贴在她耳边:“十七姐,我们总要想想虎头……”

“虎头!”

花溶微微失神,儿子,纵然再是销魂的时候,谁又能真正忘却得来不易的儿子?自己的骨血,抛弃在那片陌生的海岛上,从此,音讯难知。

“秦大王会好好照顾他的。”

岳鹏举看着她脸上那种倔强的温柔,每次看到这样的神情,就总是违逆不过她,只能依她。

“虎头跟着秦大王,过得绝不会比我照顾他差。”她声音坚决,“虎头不需要我,你才需要我,鹏举!”她的声音忽然变得软弱,“鹏举,我也需要你。我再也不能忍受没有你在身边的日子……”从带着儿子离开的一路上,她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一直在后悔,就是当初自己在洞庭湖,为何要跟丈夫闹别扭?为何要跟他分开那几个月?如今看来,那两三个月竟是弥足珍贵,如果不分开,如果自己一直亲手服侍他,治疗他的眼疾,那该多好?她的手抚摸到他的眼睛上,凝视他坚毅的眼神,此时,这眼神全变成了温存。

“十七姐,我眼睛都好了,早就痊愈了。”

她笑起来:“我们在一起,总好过一个人独处。鹏举,这些年,我只要离开你,就要遇到各种危险。而在你身边,我从来都是安全的。我不想再有任何意外了,所以就自私这一次,鹏举,虎头会原谅我的,你也原谅我,好不好?”

岳鹏举轻轻抚摸妻子睫毛上的隐隐泪痕,再也没法说什么。

花溶却偷偷笑起来,这些年,大事上都是丈夫做主,自己夫唱妇随,今日自己也要做一回主,也要丈夫听自己一回。她攀在他耳边:“鹏举,赵德基既然要下手了,我们至少也得给他增加一点麻烦……”

他点点头:“我只想先救出张弦、孙革等,只要他们不死,才不枉我们返回临安。”

“嗯,还有秦桧,也不能放过秦桧。”

“你放心,十七姐,我也略作了安排,只是不知能不能凑效。”

夫妻二人商议到大半夜,岳鹏举见妻子困了,不再说什么,只柔声哄她睡觉。她还喃喃自语:“鹏举,我还不困呢……”

“十七姐,乖,快点睡啦,明日我陪你说一天话。”

花溶呢喃答应着,终于躺在他臂弯里睡着了。这一夜,翻来覆去,又怎能闭上眼?也不知是酸楚还是欣慰,是担忧还是恐惧,只下意识地,一直紧紧搂她在怀,甘苦与共,风雨同舟。

花溶却睡得极熟,倒在丈夫怀里,悠然自得,许久的担忧恐惧统统忘却了,多年的聚少离多,多年的战乱分离,即将面对的大祸临头,这些,统统不足为惧,只要在他怀里,万事皆休。

第二日,岳鹏举依旧照样和韩忠良一起去都堂办公。吃了妻子亲手准备的早点,他笑着在妻子唇上亲了一下,夫妻拥抱一下,他才出门。一出门,门外人影闪过,带过寒冬的风声。周围布满了监视的朝官,他知道,也不以为意。

花溶送走丈夫才来到大客厅。客厅里,早已焦虑不安的高四姐和李易安一见花溶,又是欣慰又是吃惊。

“十七姐,你可回来了。”

“岳夫人,你没事就好。”

如心有默契,二人都没问起小虎头,尤其是李易安,见花溶面带一丝笑容,心里更是有了底。花溶看高四姐的两个孩子,两个孩子都十来岁了,早已是念书的年龄,但高四姐这些天哪有心思督促他们念书?两个孩子也对父亲的关押有了一些粗浅的认识,不若以前的调皮。花溶细看一眼高四姐,只见她短时间内消瘦得厉害,精神状态很差。高四姐流着泪低声说:“高林战死,巧娘也死了。现在,张弦也逃不过……”

门外寒风呼啸,花溶这时更加深刻地体会到丈夫的不能离开。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张弦、孙革等凶多吉少,要叫自己夫妻单独亡命天涯,置身事外,那是根本就不可能的,所幸儿子离开了,自己夫妻毫无牵挂。她和李易安都说些安慰高四姐的话,明知毫无用处,却又不能不说。

待得高四姐的情绪稍微好转,李易安吩咐女仆带他们下去休息。她才提出自己担忧了许久的问题:“十七姐,岳相公的辞呈怎么写?”

花溶也一直在思虑这个问题,她拿了纸笔铺开:“我先替鹏举草拟好,等他回来稍作补充就行了。”

李易安迟疑一下,还是直言相劝:“十七姐,何不叫鹏举效法韩相公?”

正文 第383章 不要鲁莽

花溶放下手里的毛笔,长叹一声。怎么效法韩忠良?也如韩忠良一般,去脱了衣服跪在赵德基面前,露出鹏举浑身的累累伤痕,叫他大发慈悲,饶自己夫妻二人一命?纵然自己夫妻不惜卑躬屈膝,可是,赵德基能答应?秦桧能答应?这二人,一心要致鹏举于死地,难道要鹏举还去无谓地接受他们的羞辱?

她继续写下去,字斟句酌,李易安又说:“十七姐,一定要加一句,保全家小。”花溶摇摇头,自己夫妻已经没什么可保全了。鹏举不在,自己也不需要赵德基饶命苟且。她脸上浮起一丝红晕,如一个小女孩,兴奋得偷偷说:“居士,虎头到了安全的地方,我并不怕那个狗皇帝了,就我夫妻二人,不必祈求他饶命。”

李易安但见她面上那丝红晕,心里一沉,她情知岳鹏举在劫难逃,本来冀望花溶得到保全,因为按照本朝的法律,很少诛及家属,重者不过流放,这也是高四姐母子三人能安心留在怡园的原因。李易安但见花溶如此,这对夫妻的命运,还真是不敢想象。

这时,一名男仆进来,压低声音:“岳夫人,有人来访……”

花溶一惊,来人是一个十分陌生的便衣小厮,递给她一封信:“岳夫人,这是公主给你的,请阅后立即销毁……”

花溶急忙问:“公主可好?”

小厮不敢回答,只匆忙说:“奴婢还要回去复命。”

花溶问不出什么,只能给了他一些碎银,将他打发走。

小厮一走,花溶迫不及待拆开信,只见信上短短几句,正是天薇设法通知他们夫妻,金人在和议条款里第一条就是要杀掉岳鹏举;第二条便是自己被污为假公主。

花溶拿着信,手指发抖,李易安轻轻取过信纸,替她仍在旁边的火炉里,一声焦糊的味道之后,纸张化为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