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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奴(481)

怀里的人,轻如羽毛,又重得不可负荷,仿佛每一分每一秒都会死去。自己来晚了!自己终究还是来晚了!秦大王挥舞着手里的大刀,已经完全没有其他意识,只知道:杀杀杀!杀掉所有元凶首恶,杀掉所有危害丫头的人。

惨呼此起彼伏,也不知道都是自己杀掉的还是其他什么人杀掉的,他已经完全失去了判断的意识,只有一个强烈念头:离开,快点带丫头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让她安全,永远安全下来。

前面是一条分岔路口,随行的9名侍卫已经只剩下两人,一人低喝:“大王,快,往左……”

他不假思索,抱了人就往左边跑。身后,一群秦府的死士站在黑夜的路口,举着火把,杀气腾腾。

“逃犯去了哪里?”

“左边?”

“右边?”

为首之人稍微犹豫:“并分两路,务必斩草除根。”

就是这片刻的犹豫,暗地里,如蝗般的暗箭射出,众人声声惨呼,倒在地上。暗处的人务求下杀手,竟是丝毫也不柔软,几乎将周围的死士全部杀绝。

纷纷扬扬的雪花,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传来阵阵的爆竹声,大宋的除夕,来了。

一骑快马从密林里闪出来,武乞迈急问:“四太子,追不追?”

金兀术看着遍地的尸首,心惊动魄,脑子里如一团乱麻。

“四太子,一定得赶在她死之前找到她……”武乞迈是唯一一个知道四太子被下毒的人,某种意义上来说,花溶的安危便是四太子的安危。如今,花溶已经濒临死亡,再不拿到解药,四太子就朝不保夕了。

金兀术站在原地,眼前满是那黎明中披头散发、血肉模糊的身影,甚至有一瞬间,他能明显感觉到她的血飞溅到自己身上的那股腥味。神思有些麻木,他一时反应不过来,被一地的断臂残肢所阻塞,比血战小商桥的那个夜晚,何止恐惧一百倍!

自己最大的对手,终于死了!

自己最心仪的女人,也血肉模糊了!

这就是自己一直期待的结果?

他呼吸急促,说不出话,残废的右手,仅余的三根手指牢牢握住方天画戟,耳边,又传来急促的追逐声。

武乞迈急道:“四太子,快走,宋军追来了……”

他下意识地转身就往岔道的右边跑,武乞迈一挥手,其余人等立刻跟了上去。

南门。

负责值守的侍卫见一队官军冲过来,急忙放行,大声问:“岳鹏举呢?”

为首的军官大声回答:“已经死了。收兵。”

东边的天空已经露出鱼肚白,但明晃晃的全城晃动的火把阻碍了这丝亮色。早起的人们,已经推开窗子,开始吆喝,鸡鸭鱼肉,水果蔬菜,临安城即将开始它新的一天。

旁边横七竖八躺着十多具尸体。霹雳弹烧焦的味道遍布四周,鼻端全是硫磺的怪味,以及许多士兵头发被烧焦的怪味。岳鹏举血肉模糊,胸前背心都已经烧得半焦。一名士兵拿了那张纸条,又从他贴身处摸出一只玉环。

明亮的火把下,秦桧亲自检验那个须发皆张的高大男子的尸身,他的身形、服饰、随身的物事,都毫无争议地表明正是岳鹏举。万俟呙也上前细看,惊喜地说:“没错,这就是岳鹏举。”秦桧松一口气,盯着自己的死对头,大宋的第一将星,终于被自己彻底铲除。

他站起身,一挥手,用尽力气大喊一声:“逆贼岳鹏举已伏诛!”

“逆贼岳鹏举已伏诛!”

他手舞足蹈,声嘶力竭,得意洋洋,犹如指挥了人生最重大的一次战役,且取得胜利。真好,胜利的感觉。

张俊看得心底颇不是滋味,不甘心自己居功第二,也大喝:“逆贼岳鹏举伏诛,撤军。”

却没有想象中的万众欢呼,只张家军发出寥寥的附和:“撤军”!面对帝国的将星的尸首,士兵们似乎不太想多看,又忍不住疑惑“岳相公为何没死在战场,却死在了自己人手里?”他们自然不敢过问,加快了脚步,迅速撤去。

秦桧狞笑一声,以前,他还保持着一定程度上的“礼贤下士”,但自从终身宰相写进和议条款后,他便肆无忌惮地公开张扬,如今,岳鹏举一死,便更不将张俊放在眼里,心里盘算着,得找个机会将张俊排挤走。张俊讪讪地,更是恼羞成怒,但在秦桧面前依旧得伏低做小。

天色,逐渐亮起来。

但乌云还是压在雪层里,漫天的雪花纷纷扬扬,仿佛这个除夕都不会再停止了。

正文 第403章 国夫人

一扇窗户吱呀地推开,窗花变成了冰花,呵气成霜,迷茫了满目的世界。金兀术站在窗边,悄然地看着那具高大的尸首,依旧须发皆张地躺在地上,仿佛在怒斥这个不公的世道。

天地之间,只剩下这具尸首。

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他笑起来,也不知道在笑什么。

功名利禄皆为一抔黄土,英雄也罢,凡夫俗子也罢,转眼间,一切成空。

身后,传来武乞迈沉重的呼吸声:“岳相公……死得好惨……”他情不自禁地,将“岳鹏举”换成了“岳相公”。

金兀术淡淡地说:“若不是赵德基,我们还真战胜不了大宋。哈,赵德基其实才是我们大金的最好帮手……”

他忽然住口,雪地的阴影里,几名大理寺狱的狱卒赶来收拾尸首。

有一阵微微压抑的哭泣声,他细细辨认,竟是其中两名狱卒发出的。

“岳相公死得好惨……”

“都是秦桧这厮卖国贼害的……”

“上天不佑大宋……”

“嘘,别说了,当心有耳,惹祸上身……”

一名叫隗顺的狱卒背了岳鹏举的尸首,几人悄然来到城南的一处荒郊坟场,匆促掘了个土坑,慌忙将岳鹏举的尸身埋下。为掩人耳目,不得不在坟前立了个“贾宜人”的墓碑,草草了事。末了,隗顺拜了几拜,跪地叩头:“岳相公,他日开眼,您得平冤昭雪,小人再替您换大碑。”

“宜人”是当时外命妇的一种封号,隗顺等惧怕秦桧,不得不如此。

隗顺等匆忙离去,四周恢复了宁静,雪花片片,很快将这个孤零零的坟头遮盖成茫茫的一片白。

许久,一个人才从后面的一棵大松树下走出来,看着坟头的“贾宜人”三字,忍不住笑起来:“岳鹏举,你自认英雄一世,没想到死后,却变成了一个女人!早知如此,不如投奔我大金,方得荣华富贵,不枉一世!”

浑身的血液又在加速,意识里,惧怕着毒液在全身的扩散。解药,解药在哪里?花溶,花溶又在哪里?

“武乞迈,立刻全力以赴找到花溶。”

“是。”武乞迈小心请示,“看来营救花溶的人早有准备,现在应该不在城里,我们必须马上追出去。”

金兀术点点头,也是时候离开临安这个鬼地方了。

爆竹声声里,他再一次回头看这个花团锦簇的世界,第一次发现,南国,其实也并不那么令人向往。唐诗宋词,也掩盖不了这片土地上根深蒂固的卑鄙的人性。只是,让赵德基这等下流之辈窃据了龙椅,也实在是昊天上帝太不开眼了。

他愤愤地怒骂一声,打马出临安,那里是通往开封的方向,在那里的龙德宫,赵德基的生母韦贤妃还被软禁在里面,翘首以盼回到大宋做尊贵太后的一天。

赵德基打着“迎回太后”的“孝道”,不知多少人死在他的屠刀之下。金兀术又可气又可笑,心里又忍不住为自己的谋略感到几分的高兴。“忠”之一字,到底何义?功高震主,人生真谛,忽然想起合刺的种种手段,自己是走今日岳鹏举的老路还是昔日宋太祖黄袍加身的老路?他心里热血沸腾,波涛汹涌,一路狂奔,只想快点,再快一点离开这个鬼地方,剑指天下,唯我独尊,自己的命运自己把握——同时,把握他人的命运!把握他人的命运才是一种至高无上的强者之威。只是,第一步,就要先找到花溶,解除自己命中的第一道威胁。否则,又谈何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