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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奴(519)

她靠着树,一声不吭。每当他开口,心里的仇恨就会加剧一分,赵德基的脸,秦桧、王君华的脸……她慢慢坐正身子,心里燃烧起小小的兴奋:真能先杀了王君华?哪怕是排名最后的敌人,能先杀一个也算一个。

金兀术看着她脸上情不自禁的笑意,心里更是寒冷。自己和她,隔着这堆仇恨的熊熊大火,一靠近,便会被烧得粉身碎骨。

四太子府。

一开春,就发生了一场规模不小的疫病。这病先是从马开始,然后扩展到人身上,小孩子最先遭殃,四太子的一个庶生的儿子和小伙伴外出玩耍,饮凉水过度,得了痢疾,一病而亡。大家起初不以为意,但后来,这场疫病扩大,孩子们一个接一个的死去,管家才意识到不妙,在府里大肆彻查。最初,人们的目光都集中在耶律观音身上,但此时,她早已被发配到牧场,根本近不了府邸大门。而与此同时,其他几名贵族的家里也传出小规模的疫病,一同玩耍过的孩子们都一个个地病死。春天本来是疫病发作的高峰期,众人见此,也无可奈何,只有那些侍妾们呼天抢地一番,但女真人对生死看得并不太重,哭了一场后,掩埋了孩子,便又如常饮食嬉戏。

如此月余,大家便商量着按照往年的习性随四太子到燕京避暑。众人在惶惶不安里等待指示,四太子却偏偏毫无音讯,所幸小陆文龙天天随武乞迈等人外出打猎,少有在家,疫病一发生,立刻隔离开来,侥幸躲过了这一劫。武乞迈为防不测,便自作主张提早着手率领一众家眷往燕京郊外几十里的度假地赶去。

正是金莲花盛开的季节,和女真的白山黑水迥异,这片昔日辽国的大草原百花盛开,一望无垠,远远看去,只见各种牛羊麋鹿在草原上奔跑跳跃,如一幅流动的绿色画卷。

女真贵族们虽然对这样的美景已经见惯不惊,但还是忍不住欣喜,女眷们手拉手到湖边采摘金莲花戴在头上,临水照花,互相夸赞对方的容颜。

远远地,两匹快马停下。

花溶看着前面无限的风光,驻足不前。

金兀术也勒马看着她。

“花溶……”

他一开口,立刻被打断,花溶冷冷说:“王君华到了么?”

金兀术这些日子,得她第一次开口,惊喜说:“按照行程推断,估计还得半个月后才能到达。”王君华养尊处优,自然不会像他们这样一日千里亡命赶路,因此远远地落在了二人之后。

“金兀术,你最好不要耍什么花样。否则,你自己知道后果。”

他苦笑一声:“这个时候,我还能耍什么花样?”

“那好,等她到了你通知我。”

“你要去哪里?”

“我到时自然会跟你联系。”

“但你一介女子,这里人生地不熟……”金兀术看她的眼神,说不下去,转口说:“文龙也来了,你难道不想见他一面?”

小陆文龙的可爱模样浮现在眼前,拿着双木枪活泼地跑来跑去大声叫“妈妈”——陆文龙,何尝不是自己的儿子?匆匆数年,他应该是一个半大少年了。

正文 第435章 遇险

她怔了半晌才摇摇头。

金兀术提高了声音:“什么?你连儿子也不想见?他天天惦记着你,还叫我带他去鄂龙镇找你……”

她转身就走。相见不如不见。见了儿子又能如何?告诉他的身世?揭穿他的命运?告诉他金兀术其实是他的杀父仇人?然后呢?又如何安顿他?叫他如苏武一般回到大宋,接受赵德基、秦桧等厚颜无耻之徒的褒奖?与其如此,不如留在这里,至少,金兀术对他还是真心疼爱。一路上,她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可是,现在自己自身难保,完全保护不了儿子,既然如此,何必揭穿他的身份?给他带来灾难?

眼看她的背影就要消失在视线里,金兀术还是忍不住追上去大喊:“花溶,你就这么狠心?儿子是专门来燕京看你的,他以为你一直在鄂龙镇,他还留着一件你给他做的虎皮小衣裳……”

花溶快马一鞭,将他的拼命诉说彻底抛在风里,很快,身影就消失在了草原左边的浅层山脉里,慢慢地跟一望无际的绿融为一体,丝毫也看不见了。

金兀术十分惆怅,可是心里又忍不住地欣慰,只要这个女人来了,自己的毒就总有可解,毕竟,她从未真正对自己下过杀手,不是么?他看看自己那根残废的右手,当初那种情况下她都没杀自己,现在呢?现在也不会!

这个女人永远也不会杀自己!

他被这一念头刺激得浑身轻飘飘的,一打马就往自己的帐篷而去,远远地,那面帐篷树立个巨大的旗帜,上书“四”,便是四太子的家眷集中营了。

一堆火生起,小陆文龙提了一串野鸭子架在火上,这是他今天的收获。野鸭子在武乞迈的帮助下,涂抹上了各种孜然、盐巴和野葱花,嗞嗞冒油,滚出浓郁的香味。帐篷里却是另一番景象,几名侍妾打扮得花枝招展等着四太子的回来。孩子病死,她们更需要得到四太子的恩宠,再一次怀孕,以保证后半生的荣华富贵。

小陆文龙将烤鸭的树枝翻一转,一抬头,只见一匹白马得得而来。他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迎上去:“阿爹,阿爹回来了……”

侍妾们闻风而动,一排的花花绿绿差点闪花了四太子的眼睛。

金兀术一把搂住儿子,大力握他的手:“儿子,最近有什么收获?”

陆文龙欢喜着尚未开口,武乞迈笑着替他回答:“小王子真是了不得,半月前猎了一只老虎,皮色甚好。”

金兀术大喜:“儿子,真的?你能猎虎了?”

陆文龙大力点点头:“阿爹,我把虎皮剥下来了,等妈妈给我做衣裳穿。”他满眼说不出的期待,“阿爹,到了这里,我们真能见到妈妈么?”

金兀术点点头:“儿子,能。你很快就可以见到妈妈了。”

“真的么?”

“真的。”

金兀术正要再和儿子说话,只见前面的侍妾们跪下,一个个流泪:“四太子……”

金兀术奇道:“你们这是怎么了?”

侍妾们泪流满面,武乞迈沉声代她们回答:“禀告四太子,家里上个月出了点事情……”他便把上京那场小规模的疫病讲了一下。金兀术当初受耶律观音的刺激,老是疑神疑鬼,虽然平素对庶生的子女并无多少感情和关心,但毕竟是骨肉,一夜之间,子嗣几乎丧尽,也很不好受,坐在帐篷里,半晌无语。瘟疫谁都挡不住,可为什么偏偏是今年?莫非是上天对自己的惩罚?

他想起岳鹏举之死,想起那个夜晚血肉横飞的惨状,自己百般筹谋,杀人无数,从蒲鲁虎、谷神、宗翰、宗隽等兄弟到岳鹏举,这一联想,更是不好受,心里打一个寒颤,又想起自己身上之毒,急令众人退下,自己盘腿坐在地上,如入定的老僧一般。自己半生杀人无数,成千上万宋金的子女死在战争里,现在,轮到自己遭报应。千算万算,竟然亡给一场瘟疫。命运真是无常,谁能敌得过老天?

侍妾们本是打扮的花枝招展来邀宠,早已期盼着四太子归来就得侍寝机会,一个个在帐篷观望,但见四太子双手合十,眉目紧闭,哪里敢靠近?只得又出去嬉戏游水。

暮色降临。

帐篷里已经有了寒意。金兀术连日赶路,浑身疲乏,加上受到子女夭亡的打击,打坐一会儿就支撑不住,倒地便睡。

迷迷糊糊里,身下一阵温暖,他睁开眼睛,只见儿子正扶了自己的身子往一张宽大的虎皮上移。陆文龙见他睁开眼睛,喜道:“阿爹,你醒啦?”

金兀术看看自己身下的虎皮,那是儿子亲手猎的第一张虎皮。此时,他对儿子的情感更近了一层,紧紧拉住他的手:“儿子,这虎皮你不是留给妈妈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