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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奴(552)

空山新雨后,欲饮一杯无?

恍惚中,对面紫衫罗裙的女子,雪白的手翻飞,柔若无骨,胭脂红的茶杯转了三转,将杯上精美的花纹呈现在客人眼前,柔情似水:“四太子,请饮茶。”

精美的花纹和红酥手混为一体,茶杯淡蓝色的荧光辉映,他伸手,握住茶,却不小心握住了那双柔软的手,心脏狂跳,仿佛零距离的一次接触。

“碧云引风吹不断,白花浮光凝碗面,四太子,这是唐代诗人卢仝对茶的赞美,你尝尝,可还合你心意?”

他如梦初醒,接过茶盏,轻轻端起,先看那一碧的色泽,如最上等的翡翠,最透明的水晶,简直令人不忍破坏她的无与伦比的美。

“阿爹,你快喝呀,很好喝的。”

他这才喝一口,轻轻放下,如最优雅的隐士,向花溶行一个茶礼:“谢谢。”

陆文龙从未见过阿爹和妈妈如此和睦相处,彬彬有礼,喜不自胜,接过妈妈递过来的茶,也学着阿爹的样子,先看花纹再慢慢品尝,放下茶盏,兴奋说:“阿爹,妈妈,以后,我们常常煎茶喝,好不好?”

“好好好,只要你喜欢,阿爹天天陪你们喝,阿爹也要学煎茶,学会了,只煎给你们母子喝。这茶具,今日就送到你妈妈的帐篷……”他激动地看过去,花溶抿嘴一笑,并不言语,柔软的手也握住一杯茶,细看上面精美绝伦的花纹。

这是来自大宋最上等的钧窑茶具,入窑一色,出窑万彩,“号称似玉非玉胜似玉”,尤其靖康大难后,钧窑遭到严重破坏,慢慢几乎绝迹。单这一套上等胭脂紫茶具,便可价值万金,原是宋徽宗的珍藏。金兀术熟知南朝文化,雅好瓷器古玩,抢得十几套钧窑的成套茶具,其中就包括这一套最珍贵最精美的。

手里握着故国的珍品,为了替丈夫报仇,不得不周旋于敌人身边,低眉顺眼,强颜欢笑,她喝一口茶,茶入喉,苦不堪言。又想起自己的儿子,脸色慢慢就柔和起来,小虎头,他还从来没有喝过妈妈煎的茶。眼里慢慢浮现一幅天伦图,有朝一日,若自己还能活着,领着两个儿子,隐居山野,并不需要如此精美的茶具,随便的粗茶陋壶,母子三人围坐,自己给他们煎这世界上最美味的茶,教他们最优雅的饮茶礼仪,那该多好?甚至,还有粗豪的秦大王,也许,他也不曾喝过这样的茶吧?记忆中,他总是喝水或者喝酒,用粗大的海碗,一仰脖子就是一大碗,十来碗喝下去也面不改色,如一头最彪悍的水牛。

秦大王!

她心里暗叹一声,那些浑身疼痛的日子,昏迷不醒的日子,全赖他,全赖这个粗豪的汉子,他甚至懂得了细心,无微不至地看护,照顾。

直到今天,还要帮自己抚养儿子。

自己欠他,何其多?

有朝一日,也能替他煎一盏茶,再替他戴一次山谷巾,那该多好?只是,这样的机会,再也不会有了。他成亲了,他的任务便是配合耶律大用角逐天下,他的身边,自然有温柔秀美的李汀兰照顾他,替他生儿育女。自己,只能等待某一天,去接回儿子,母子三日,便是此生最美满的结局。

“妈妈,妈妈……”

她从微微的失神里抬起头,脸上一直挂着笑容:“儿子,你还要什么?”

小小的少年拿起竹勺:“我想自己全套来练习一遍……”

她微笑着点头,金兀术急忙说:“儿子,阿爹给你打下手,来来来,阿爹也一起学学……”

“啊,好香,太香了,四叔,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一声大笑,年轻的狼主合刺携手他的宠妃小西施走进帐篷。

金兀术哈哈大笑:“狼主,你来得巧,请饮一杯。”

陆文龙急忙行礼,递过去一杯茶:“狼主,您请饮茶,我妈妈亲自煎的……”

小小的孩子,做足礼仪,合刺端着茶杯,仔细欣赏,连声赞叹:“今日才目睹正宗的宋国茶文化,名不虚传,名不虚传……”

他的目光落在面前流云水袖的女子身上,眼睛一亮,失声道:“难怪四叔会朝思暮想,相思入骨。哈哈哈,四叔的王妃,真真冠绝天下……”

金兀术喜不自胜:“本太子等了半生啊,半生才有今日。多谢狼主吉言。”

花溶心里恚怒,却若无其事,微微一礼,小西施已经亲热地拉住她的手,用的是汉语:“越王妃今日可叫奴家大开眼界了,这还是奴家第一次目睹真正的茶道,以前,奴家做来总是缺少一点什么……”

小西施从小在金国长大,汉语已经微微变得生硬,但她坚持用汉语,这令花溶微微增添了一些好感,只见她和合刺,都已经是半汉化的打扮,尤其是合刺,一身明黄色的帝王龙袍,头上戴着冠冕,若不是身后那条长辫子,几乎已经完全跟汉人的少年天子毫无区别了。相较之下,倒是金兀术的辫发左衽那么鲜明。

也许是意识到什么,金兀术看看众人,又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笑一声,看向花溶,语调温柔:“狼主和张妃都在期待你的茶。”

花溶微微一笑,斟一杯递给小西施,小西施接过,喝一口,惊喜:“真是太妙了。越王妃,教教我,好不好?”

合刺笑道:“会不会太麻烦越王妃了?”

小西施柔声媚语,带了点旧时故国的调调,“越王妃,求你了,我寻了好久,一直找不到懂道之人。”

花溶也不推辞,便演习一遍,小西施看得津津有味。众人饮茶,直到夜深,合刺和小西施才尽兴而去。

帐篷里安静下来,陆文龙很少如此晚入睡,打着哈欠。金兀术抱起他,又看看花溶,语声轻柔:“就让儿子今晚在这里睡,好不好?”

心里急切地期待她的答案,儿子留下,她便会留下。

因着这一日她的表现,他开始晕乎乎的,仿佛这个女人真真是自己的妻子,是这太子府的王妃。既然如此,一家人,就得住在一起,难道不是?

花溶摇头,柔声细语:“还是先不打扰四太子。”

金兀术如梦初醒,大失所望,怔怔地:“花溶,我们,可不可以从头开始?”

从头开始?从哪里开始?从还没有遇到岳鹏举开始?如果自己此生不曾认识过鹏举,那也不是不可以的。

她笑声轻盈,模棱两可:“也许吧。等这里的事有个了结。”

正文 第463章 贱人

他喜上眉梢,这是答应了么?是答应秦桧一死,就嫁给自己了么?他待要继续追问,却被那媚眼如丝所蛊惑,那是现成的答案,为何还要追问呢?

他亲自抱了儿子:“儿子,阿爹送你回去休息。”

随着年龄的成长,已经有几年,陆文龙不曾领略过父亲的怀抱了,此时忽然被抱起,如撒娇的孩子,领略着父母双全的宠爱,咯咯直笑:“阿爹,我好开心。”

“儿子,你越来越沉了,快成一条汉子了,以后,阿爹就抱不动了。”

“以后,我抱阿爹。”

金兀术哈哈大笑,抱起他,转身就走,花溶跟在他的身边。他伸出一只手,要想去拉住她,她却巧妙地避开,轻轻拢了拢自己的紫罗衫裙。金兀术缩回手,没有再伸出去。这是一个良好的开始,他不愿因为得寸进尺加以破坏,而是维护,小心翼翼地维护,以期更进一步。

直到三人的身影完全消失,王君华才从暗处里走出来,咬牙切齿。那样的华贵衫子,那样的珠钗满头,那样的胭脂红的茶具,认得,她都认得,那是四太子搜罗的第一等的珍藏,现在,悉数拿出来,如女王一般,奉献在她的面前。

贱人,花溶贱人。

在她的身后,耶律观音也双眼冒火,压低声音:“姐姐,你可听到?狼主竟然叫她越王妃……”

王妃!王妃!一切仿佛成了定局。如火上浇了一盆滚油,王君华气得浑身发颤,她这些日子,为了在一众年轻漂亮的女子间争宠,减肥减得厉害,身子本就虚弱,耶律观音见势不妙,一把扶住她:“姐姐,看来,我们是没有希望了。她已经成了越王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