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欲奴(679)

马再也走不动了,耷拉着脑袋,随意啃着地上的青枝绿叶。

花溶颠簸着下马,拉着马,就在原地打着圈子。脑子里一塌糊涂,她很少失去判断力,可是这一次,因为恶战后的劳损,因为心理屏障被完全的打破,毁损,再也没有了明晰的意识,也不知该去向哪里,迷糊中,甚至连儿子都忘记了。

一阵奇怪的声音,那是一种熟悉的声音,花溶的手下意识地松开马缰,隐匿着,脑子虽然模糊,但危险来临时,还是自动发挥了它的判断力——踢踏踢踏地烙印,那是重甲铁骑的声音,呼啸着,来去自如,显然不是秦大王的队伍,他也绝不敢在燕京周围如此嚣张。这时才想起,见到他时,他只随身带着几个人,那些人都远远的,她甚至都没看清楚都是谁。

这一支队伍,显然是来捉拿秦大王,或者自己的。也不知道秦大王等人有没有逃走,但他们人少,此时反倒成了优势,只要不暴露目标,藏身想来是应该没有问题的。

她虽然都是一些外伤,并不严重,但此时遭受到心理和身体上的双重打击,根本无力去对抗这么大数量的金军,满心都是恐惧,要是海陵,要是落入海陵手里,自己真真比死了还难受。

这时,再也不敢指望天降英雄,秦大王,再也不会出现了。一切都得靠自己,所以,更加不能遭遇任何的危险。她警惕地拉了马,目光飞速转动,只见前面是一片深草、灌木杂声的地带,正是藏身的好地方。好在马是训练过的战马,不会随时乱叫。她一拉,马却犟着头,只顾吃那一丛青枝。情况危急,但她已经顾不得马了,一松马缰,只身就悄然往草丛里躲藏。

一些杂生的荆棘刺在背心上,隔着一层衣裳,传来隐隐的疼痛;一些又刺在手上,一抬,鲜血淋漓。她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因为,那片马蹄声已经越来越近了。

她伏在草地上,如一只鼹鼠,只见为首者,果然是海陵。他一身重甲,却没有戴兜鍪。从没见过那么英俊的脸,却是那样凶狠的眼。最诡异的是,他脸上一道长长的血痕,显然是被鞭打的,从他的额头划到嘴边,形成一种诡异的残酷。她自然不知道海陵先前才被金兀术重重打了一顿出气,现在憋着满肚子的怨恨,非要找到秦大王,要抓住这个可以打击四太子的最有利的武器。

此时,大蛇部落的毁灭,扎合的死,一一涌上心头,都是他,都是这个狠毒的海陵。她紧紧握着弓箭,恨不得一声射过去,立即射穿他的头颅,却终究还是强行忍住,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海陵忽然一挥手,花溶暗道不好,他们果然还是发现了那匹战马,只是,此时已经隔了相当一段距离。

“将军,快看,这里有一匹马……”

海陵喜道:“是什么马?看来,秦大王等人已经跑不远了……”

果然是去追捕秦大王的。

“将军,这马是我们大金的战马,你看,铁辔,头套,都是大金的,还有它屁股上的烙印……”每一匹战马都是有标志的,侍卫仔细地检查,“没错,是我们大金的战马。是参战多年的老马,应该是低等兵使用的。还有,战马多处受伤,马鞍也是冷的,显然很久没人坐过了,估计是混战时逃窜的……”

海陵大失所望,不知那名侍卫又说了句什么,他大声道:“追,马上追……”

马蹄声,得得地远去,重甲铁骑踏起的尘土飞扬很快在草地上凝聚,以至于青色的草都蒙了一层淡淡的灰。

良久,花溶才敢悄悄抬起头,四周已是一片死寂。就连那匹跛足的老马也不见了。金军不会将任何东西留给敌人,他们宁愿杀了做干粮。这匹老马,再也躲不过被宰杀的命运。

正文 第570章 喜悦

暂时安全了,却没有丝毫的兴奋。自己连马都没有了,又怎能走出这片环绕的丛林?她屏住呼吸,仔细地观察方向,确定自己要走的路程。就如人生,稍不留神,就会失去方向。

慢慢地,一层暮色笼罩,月色,已经在天空了。她踽踽独行,靴子踩在林间的草地上,满是露水,带着寒意,洗礼着身上的尘埃、血迹,正如一个人的一生。

再往前,月亮也跟着。她抬头,看树梢里的月亮,人一走,月亮就走;她停下,月亮也就停下。她忘了,早就忘了,月色还有如此温柔的时候。也压根想不起,上一次见到月色,是何年何月之前的事了。

江畔何人初见月

江月何年初照人

可是,这是异国丛林的孤月,高悬天空,如上苍的最后一丝仁慈。

月色,比人强,无论何时都跟着你,哪怕赶也赶不走。

她回头,看见自己的影子,长长的;往前,也是自己的影子,成一条奇怪的直线,又变成一个诡异的点。

月亮啊,月亮。

忽然福至心灵,恍然醒悟,张开口,声音那么干涩,大声地呼喊:“秦尚城,秦尚城……”

他终归会惦记自己,不会远走。那么多年的等待,岂能一朝恩断义绝?岂能?

“秦尚城……”

“秦尚城……”

“秦尚城,你等等我……等等我……你停下……你回来……我还有很多话要跟你说……秦尚城,你等等我,你等等……秦尚城,只要你回来,我就不走了,我跟你走……我跟你走……”

只有林间的回声,林间被惊扰的夏虫,环绕着,一遍一遍地重复“秦尚城……秦尚城……我跟你走……”

她嘶喊得精疲力竭,徒劳无功。最后,声音沙哑了。

一阵簌簌的风声,她欣喜地循过去,只是一只不知名的小动物,跳跃着跑远。不,不是秦尚城。如果他在,一定知道金军搜捕的危险,一定会尽快赶来带自己离开。但是,他没有!因为他早已走了,彻底走了。

双腿一软,她就倒在地上,靠着一棵大树,泪如雨下。

总要失去了,才知道,有些东西,永远也不会再来了。没有一个人能白白地,永远享受别人对你的好。

她抱着树干,仿佛天地间唯一的依靠。

自己能倚靠的,不过是一棵树而已。

现在,已经精疲力竭,别说去报仇雪恨,寻找儿子,就连走出这片丛林,也那么困难。可是,她已经没法再有任何的思考,蜷曲着身子,仿佛死过去一般。

月亮慢慢地行走,它也如一位袅娜的公主,端庄,沉静,绝不肯迈动得稍微快一点,怕乱了自己优雅的步履。一丝云彩飘过来,它仿佛想欣赏一下这色彩的艳丽,便停留在最大一棵树的顶端,驻足观望。

最后的一丝光亮也被遮住,一望无际的黑,风的声音,自己呼吸的声音。这世界上,就剩下这两种东西。这片丛林,难道就是自己最后的归依?

不,不甘心。

却站不起来,绝望和疲倦,消磨了最后的一丝力气,只能静静地躺着,如一具还有气息的尸体。

月色,慢慢地,慢慢地,一点一点地下去,到后来,再也走不动了。

但脑子里还是清醒的,只要自己闭眼,也许,就睁不开了。强烈的求生意志,对儿子的思念,小虎头、陆文龙……鲜明而生动的脸,还有,岳鹏举的脸,远远地,就如月亮挂在天空,怜悯而慈悲地看着她。不,鹏举不是这样的神情,他是坚毅而刚强的,是沉着而冷静的,不是这样的慈悲,这样的怜悯。

“十七姐……十七姐……”

是风吹过?是云飘过?是幻觉奔腾?

她伸出手,却是空的。抓不住,什么都抓不住。

“妈妈,妈妈……”

小虎头系着虎皮的小围裙,神气活现;陆文龙拿着双枪,英俊的少年带着羞涩的依恋。忽然觉得非常幸福,如果此生还能够和两个儿子生活在一起,看着他们长大,精心照料他们,于自己,那是何等求之不得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