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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奴(861)

她身子孱弱,满身是血,她只是去救护岳鹏举,只是为他出生入死——仅仅只是这样而已,现在,她还是在自己身边。她是自己的妻子。这一次,不再是昔日逃窜时候的草婚,而是真正洞房花烛,你情我愿过的夫妻。

那是自己的妻子。

可是,心口却那么疼痛难忍,仿佛自己心底的一块骨头,已经被生生地扯断了,再也粘贴不上去了,就是从她那一声“鹏……举……”开始的。就是那一刻,骨肉已经彻底碎裂,再也无法弥补了。

他定定地坐在马上,汗水,血水,自己的或者敌人的,在豹子一般的环眼里滴落,几乎让眼睛完全睁不开。纷乱的头发,野人一般的凌乱,完全遮挡了他的表情。他站在原地,如一块乌起码黑的木炭。

他自己,已经是黑夜了,彻底的黑夜。

刘武已经冲过来,鲁提辖也赶来,每一个人脸上都是如释重负的表情——胜利了!这一场血战,终于胜利了。他们没有亲眼见到那一幕,他们不知所谓,他们只是喜悦。他们都是参与者,这场伟大的胜利,便是自己的胜利。

鲁提辖哈哈大笑:“秦大王,洒家今日方才真正服了你,今晚,必定要跟你一场大醉!”

“大王,还是你厉害,哈哈哈哈,小人自愧不如……”

陆文龙心里的孩子气的担忧,早已被这样的气氛一扫而空,那么兴奋:“阿爹,阿爹……你太厉害了,阿爹,我以后也要向你这样……”

所有的人,儿子,下属,甚至曾的敌人,都在为自己折服。可是,她呢?她呢?!!她也仰头看着他,一直看着他。他居高临下地看去,只能看到她闪烁着灿烂光华的双眸,真正如一个女人看着自己的男人——那是一种习惯,早在边境上和金兀术的那场生死大战开始,她便是这么看他的。此时,他方才记起,那么鲜明的记得。尽管就那么一次,也是终身难忘。

不知为何,这一刻,眼前全是她瞬间白发,如女魔一般的身影,在孤零零的死亡旷野里,泪如雨下地喊自己:“秦尚城……秦尚城……”

正文 第714章 煎熬

他几乎经受不住这样的煎熬,要掉下马背。某一刻——至少,某些时候,她是喜欢过自己的。曾经那么深刻,那么浓烈的相依为命,生死不离,就如她今日之于飞将军。

秦大王拉着马缰的手,终于缓缓地放下来,竟然没有勇气冲走。一刀斩杀刘玄的威猛,忽然消失。他就如一个被抽走了魂魄的人,心力交瘁,坐在马上,身子摇摇欲坠,连断然一走的力气也没有了。

陆文龙松一口气,花溶却笑起来,走近他,那么柔声地:“秦尚城,下来吧。”

她伸出手,拉住他的手。他竟然要借了这样的力气,才能下马。双手紧紧握住的那一刻,就连花溶,也心里一颤。那是一种习惯啊!多年相依为命的习惯。尽管,另外的一个人——那已经是千山暮雪,再也没有回头的余地了。他成功了,一个男人该有的天下,以后,他一样也不会缺少。

她的心里忽然变得十分坦然,就像经历了一次无与伦比的抉择,终于真正地上路了。她一直紧紧拉住秦大王的手,力气那么大,甚至再也没有看一眼飞将军的方向——因为,她听到许多人在喊他,在恭敬地行礼——飞将军!飞将军才是这个城市的主宰。

人群,将士,投诚的官员们,山呼万岁地涌上去,彻底包围了他。他大声地下令,大声地吩咐,要求短时间内,务必让这座小镇的秩序得到维护。

花溶和秦大王,在这样的声音里离去。

傍晚。经过了连日厮杀的天空丝毫也没有受到影响。春日迟迟,风吹来青草的味道,绿油油的树叶的味道,甚至南方的天空下,各种野花野草,漫山遍野金黄的油菜花的甜蜜而芬芳的味道……这一切,完全地盖过了空气里的血腥味。一轮下弦月升起,天空的云彩,慢慢地滑过,如淡墨轻和的一幅黑白的画卷,自由的,奔放的,温柔的流动……这些云彩不停地变化,聚沙成塔,天河滚涌……花溶看得久了,眼睛微微发涩。但是,浑身却是无比轻松的。

这一刻,她就躺在距离泗交镇外面十里之遥的旧军营外面的草地上。身边生着一堆大火,陆文龙,鲁提辖,以及秦大王带来的几名下属。这些人都是真正的闲散之人——一切的善后工作,都是飞将军,马苏,刘武等等真正的将领在处理。

花溶的旁边,是秦大王。

心里从未有过的轻松,她身下胡乱垫着一块粗大的旧袍子,不知是哪里寻来的,以手为枕,交叉地放着,看天上那几颗稀稀疏疏的星星。

那是一种真正的宁静和放松,是一生之中,从未经历过的。从十六岁开始逃亡,十七岁遇到秦大王,然后,是靖康耻,整个国家的沦陷,无休止的战争,再到鹏举的惨死,金国宋国的颠沛流离……林林总总,自己的一生,归纳起来,只有两个字:逃亡!!!无止尽的逃亡!!!

唯有此刻,才真正的安全了。没有战争的顾虑,没有生离死别的顾虑,不再背负着承重的负担——不再需要自己千里迢迢地去艰难的复仇——不,这些都不需要了。是他,是飞将军,把这一切,都从自己的心灵上搬开了——他把镇压自己的巨大的重石搬开了。

她躺下去,几乎很快便熟睡了。连饥饿,连疲倦,连血腥,甚至连故人的谈笑都遗忘了。只想睡觉,好好地睡觉。甚至飞将军尚未回来也没关系——他在处理泗交镇的事情,他是统帅,现在,还不该是他休息的时候。

而自己,已经需要休息了,一切,就让男人自己去忙碌好了。

她就躺在秦大王的身边,身子微微卷曲,头还微微斜靠着他的背,如靠着一座大山,感觉到他这些年相伴的温暖和力量。习惯——相依为命的力量,那是多么强大啊!那是人类的情感里,最最牢固,最最稳妥的一种。如果人与人之间,连相依为命的情感都淡薄了,那才是最最可怕的事情。

火堆上架设着一个巨大的架子,上面放着一只大肥羊,已经冒出滋滋的油水的味道,浓烈的香味。陆文龙不停地在上面刷上孜然,盐巴等等。当秦大王切下第一块羊肉,喊一声“丫头,吃烤羊肉……”时,才听到她呼呼的熟睡了——甚至有轻微的鼾声。他一怔,以前,还从未听到过她睡觉了,也会有鼾声呢!但却是轻微的,如一头睡得很沉的微小的猪。

心里一丝暖意,便解下身上的外衣,轻轻盖在她的身上。

一坛一坛的酒就扔在脚下,无论是鲁提辖还是秦大王,都放开了喝。甚至陆文龙,也没人管他了,他第一次试着纵情狂饮的滋味,很快醉得东倒西歪,就在母亲的不远处,倒下去就着火堆睡着了。

只剩下秦大王和鲁提辖,两个人都提着酒坛子,醉眼朦胧地相对,生平第一次有点知己的感觉。但是,这一夜,秦大王却甚少说话,只是一大碗一大碗地喝,到后来,就是一坛一坛地猛灌一气。鲁提辖也不是一个多话之人,也只是就着肥美的羊肉,一大碗一大碗地喝。

也不知多久,众人都不曾如此畅快地痛饮了。

下弦月,越来越黯淡,逐渐地,周围青草地里的虫子的呢喃都听不见了。甚至鲁提辖都已经东倒西歪,靠着旁边的一棵大树呼呼地睡着了。他睡着的时候,很有特色,震天价的鼾声,仿佛打雷一般,很远都能听到。

但是,花溶母子依旧睡得沉沉的,没有一个人被他惊醒。

秦大王却还是清醒的。他双眼血红,醉眼朦胧,可是,心里却是无比清醒的。他想站起来,身子都是踉踉跄跄的,干脆又坐下去。他也靠着一棵大树。从这里看去,尚且能看到泗交镇方向的天空,一片火红。那是打扫战场的士兵点燃的巨大的牛烛,几乎让整个夜空都被照亮了。快到夏天了,天气热了,这么多的死尸,如果不及时挖深坑掩埋,只怕大太阳一出来,很快就会腐化,就会爆发大规模的瘟疫。飞将军不是金军,也不是杀人越货的造反暴徒,他每到一地,都尽量将战争的损害减少到最小的程度。所以,这一夜,都在连夜地安排部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