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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奴(863)

花溶惨然闭上眼睛,原以为,这一切,已经到头了,该上路了,不料,却是自己如此天真的一厢情愿。秦大王,他也是会受伤的。他是一个男人,这么多年,他的忍耐已经到头了——这一次,才是真正的到头了。昔日没有岳鹏举,他一切都能忍受,爱或者不爱,撒娇或者刁蛮……终究,抱着爱的希望,怜惜的希望,永远得到的希望,从来都是娇惯着,纵容着,也因此而幸福着。但是,现在,却不是了——这一切,性质都变味了!再也不是昔日的有关爱了——那是绝望,是你苦苦追寻了十八年,却最终醒悟过来——这一切,只是一场梦的绝望。他如在黑暗的梦境里走了很久的人,几乎把一生的岁月都搭进去了。

皱纹,黑暗,岁月,青春,妻子,儿子,亲情,家庭,温馨,温暖……人类的一切美好的情意,忽然被一把剪刀,一下就无情地剪碎了。而那一声“十七姐”,便是这把可怕的利剪的最后一刀。

“你知道老子找了她多少年?整整十八年了!老子为了寻她,照顾她,已经整整十八年了……老子以为有个完整的家了……以为有妻子有儿子了……她不许纳妾,老子自从断箭立誓后,就再也不曾找过任何其他的女人!无论是文龙还是小虎头,老子从未嫌弃过他们,待他们,不输给任何父亲……老子做了这些,只是想有个家,以后再有个自己的小闺女……可是你……小兔崽子,你为什么要来破坏?为什么?老子做了一切,辛苦了半辈子,你就坐享其成,巧取豪夺,你这个卑鄙无耻的东西……你装神弄鬼到今天,你久久地把她留在栎阳镇军营,你一直不要她死心,你还叫她十七姐……你!你!你!还有花溶!还有那个死丫头……你!你们,你们……你们都在利用老子……你们……你们对得起老子么?”

那一脚踢出去之后,秦大王自己也支撑不住了,重重地倒在地上。重重地咆哮,“你们都在利用老子……丫头也在利用老子……她从未喜欢过老子……以前,以前……成亲那天,她还说,她喜欢老子的……是骗老子的……都是骗老子的……你们两个骗子……你们这两个无耻的骗子……也罢,也罢……就当老子欠她的……就当老子当年亏欠她的……现在,老子也不欠你们了,互不相欠……呜呜呜……”

他醉了,他喝得比鲁提辖,比飞将军,都还多一倍不止……此时,他再也撑不住了……躺在地上,翻江倒海的呕吐……几乎要把心肺都呕吐出来……

飞将军就躺在他旁边,无能为力地看着他。浑身,如散了架一般。疼痛,麻木的疼痛,那也是一种绝望,和秦大王一样的绝望。比那些在西域的大漠里如蜥蜴一般匍匐的苦痛岁月更加可怕的绝望。他紧紧闭着眼睛,也醉得彻底昏死过去。

天边的乌云,彻底遮挡了下弦月的最后一点光芒。天色,彻底地黑下来,四周,伸手不见五指。花溶悄然地爬起来,无声无息地,就如一个幽灵一般,匍匐在秦大王身边,狠命地搀扶他。他的身子实在太高大,醉得又一塌糊涂。她根本就搀扶不起来。每一次拉了他的左手,右手要倒下去,整个身子是摇晃的,仿佛变成了一个巨大无比的散架之人……

花溶被他摇晃得好几次自己都差点摔倒在地。几乎精疲力竭了,才勉强拖了他,缓缓地往前走。每走几步,几乎都要倒下去。但是,她勉强地稳住脚步,竟然牢牢地一直捉住他,就如当年在金国边境的时候,生死之战,他危急,她也是这么搀扶着他。

那是一种习惯,诚挚的感激,深入骨髓的依偎——谁说这依偎,这感激,就不曾真正有过爱?如果感激和依偎都没有了,又还谈何爱?

黑暗里,醉倒的飞将军,悄然地勉强睁开眼睛,但是,睁不开,只能听到她的脚步缓缓地,踉跄地离去……那么坚定地离去!比当晚自己推她出去的告别,走得更加的坚决和彻底。甚至,她都没有回头再看一眼。没有看自己一眼,连陆文龙都没叫上。

就这么走了。

远处,传来隐隐的欢呼声。那是另一支刚刚撤退下来的兵马,是王奎率领的,忙碌了这么久,在精疲力竭中,欢庆着胜利,在启明星即将升起的黎明,大肆地喝酒,畅饮,庆祝胜利……

……………………………………

在这样的胜利里,是她的选择。

就如自己选择了复仇,选择了新生,选择了战争,选择了天下大任……而她,选择了秦大王。如果说胜利是自己的结果,那么,秦大王就是她的结果。

正文 第716章 打架

耳边,那脚步的橐驼之声,已经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甚至秦大王每走一步,歪歪斜斜的那种踉跄,那种靴子踏在地上地动山摇的声音,以及她的无声无息的声音,搀扶的声音,不时跌倒又爬起来搀扶的声音……都已经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他躺在冰冷的地上,泪如雨下,心如死灰。

傍晚。

南方的天空,云彩通红的一片,像火烧一样。太阳光中的黄、绿、青、蓝、紫几种光,在空气层里行走没有多远就已经筋疲力尽,不能穿过空气层。只有红、橙色光可以穿过空气层探出头来,将天边染成红色。这些通红的云在天空游弋,千变万化,时而如轻薄的棉絮,时而如流动的牛羊,时而如诺大的一片火山。随着火烧云的出现,这个南方的夏季就不远了,天气暖热、雨量丰沛、生物生长繁茂的时期即将到来。

民间流传有谚语“早烧不出门,晚烧行千里”,就是说,火烧云或火烧天如果出现在早晨,天气可能会变坏;出现在傍晚,第二天准是个好天气。

花溶站在窗口,时间久了,几乎腿都有些麻木了。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如此炽热的火烧云了,那是多久?十六岁?还是十七岁?忽忽的,竟然是十七八年已经过去了。就如秦大王的怒吼“老子已经寻了她十八年”——十八年,足以让年轻人变成中年人,让中年人变成老年人!

心想,这么好的天气,真真适合攻城掠地。或者上路。自己,也许该和秦大王一起上路了,返回长林岛。长林岛上,时常都是这样绚烂的晚霞。

她回头,床上的烂醉如泥逐渐清醒。很长一段时间,秦大王都在呕吐,不时地呕吐,喝下去的酒,呕吐后喝下去的水……如此循环往复地呕吐。酒量那么豪的一个人,生平,唯有这场烂醉,吐得那么厉害。一整夜,花溶都没合过眼,不时地照看他,为他擦拭呕吐的秽物,收拾残局……

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整个眼眶已经深陷下去,一夜之间,老了五十岁。

但见她还在对面,一看见自己醒来,就那么惊喜地几步过来:“秦尚城,你醒了?”

他也看着她一脸的憔悴,深陷的眼窝,整个眼睑都是青色的,仿佛一个在沙漠里行走了很久的人。这一晚,她都在无微不至的照顾自己。甚至她的声音也是嘶哑的,完全失去了昔日的悦耳动听,嘶嘶地,仿佛一条受伤的蛇,心里忽然滋生了怜悯——那是一种带着恨的怜悯。这个女人,她吃了多少苦啊,她难道不累么?不不不,她比自己更累,比所有的人都更累,直到此时,她都还得不到休息。

她望着他,柔声地:“秦尚城,我熬了粥点,你想吃什么?”

他没有回答,只是看床头,摆放着整齐干净的衣裳,熬好的粥点散发着热气。屋子里很安静,所有的秽物已经被她全部打扫……那是一个女人的气息,这几年的婚姻生活里,他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气息,习惯了被她如此的照顾。这样的秩序,他曾经以为,已经是习惯了,再也很难被打破了。

不料,有些习惯,要打破只需要一眨眼的功夫。

他伸出手,脸上终于带了笑容:“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