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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年,故人戏(19)

沈奚心一沉,傅侗文和谭庆项却没多余的表现。

谭庆项又见休息室出来人,想想,说:“我去看看。”

“一同去。”傅侗文也想看看情况。

三人一道去了,狙击手见里头除了伤者,就是船医和赶来的医生旅客,没外人,于是在门外替他们看守。

休息室内,三位伤患都是大出血,船医简单做过处理,低声和赶来的两位旅客交流,沈奚听得出,那两位也并不是外科学的医生,但其中一个有在法兰西战场的经验,也曾缝合过伤口和内脏,他在做着立刻缝合伤口的准备。

其中一位是大腿,一位是上臂,最后一个比较麻烦是腹部。

谭庆项进去时就说明他也是医生,所以获得留在那里的权力。船长赶来时,对傅侗文这个贵宾点头示意,低声建议他带着自己的太太离开,毕竟他们在这里帮不上忙,反倒会让本就狭窄的休息室变得更拥挤。

“用止血带,快!”战地医生催促。

“不要用止血带,要缝合血管!”沈奚大声制止,“这个请交给我,我可以配合你们完成,我对血管缝合术很熟悉。”

船医和战地医生对视,妇产科医生也皱起眉。

这种新技术,就算是在纽约,也难在半天内找到能完成的医生。

来自中国的西医医生?

不管男女,他们几个在今天之前从未听说。今天倒好,一下子冒出来两个。若不是头等舱的客人,倒像是在招摇撞骗。

“我不能让你接触我的病人,除非你向我证明,你有学医的经历,或者行医的资格。”船医在船长的目光授意下,选择了一个妥当的拒绝方式。

沈奚哑口无言。

这两样她都没有。

甚至因为跟着傅侗文“逃离”仓促,她连这几年的学位证明都没有。

她只能苍白地重复:“请相信我。”

“请相信我太太,”傅侗文也用带着伦敦腔的英文说,“她确实有能力帮到你们,。”

“先生,”船医不想再耽误时间,“我从没遇到过学西洋医学的中国人,我去过很多地方,做船医也有十年,”他想到谭庆项,又即刻改口,“当然这位先生已经让我开了眼界,他是我见过的第一位中国的西洋医生。”

“我相信这位太太,血管缝合术才刚获诺贝尔不久,她能准确说出全称,至少说明她是医学的狂热爱好者。”始终旁观的妇科医生很善良,帮沈奚说话。

狂热爱好者?沈奚更感到无力。

“我在战地处理过很多伤员,”那个战地医生却没了耐心,“这里请交给我们。”

“可你在战地处理的伤员,存活率是多少?”沈奚在逼问。

“哦,亲爱的太太,”那个战地医生沉下脸,“战地的环境,你竟然会问我存活率,我想你是想要耽误我们救人的时间。”

“不,我是想帮你们,”沈奚放弃争论,冲到腹部被刺的人面前,“看着我的眼睛,我不是在说玩笑,给我权利救你!”

“……你能保证我不死吗?”那个人呻吟着,褐色的眼盯着她。

大量失血,没有输血,伤到什么内脏也不知道,还有这里的环境,术后也难保证他会不会死于感染。她如何保证?

那个人别过头去,不再理会她。

沈奚几乎绝望,另一位受伤的船员突然握住她的手腕。

“我还在流血……”那人失血到要休克。

“他在向我求助,你们看到了吗?!”沈奚愤怒地盯着船医和战地医生。

“好吧,你可以来帮我,但要听我的指挥。”船医松了口,他不想得罪头等舱的人。

沈奚激动地连连点头,她让谭医生去取自己的一套器械和放大镜。今天这一场“战役”让她无比庆幸,傅侗文当初有足够的钱让她挥霍,让她有反复实践,旁观手术的机会,否则以她的资历,如何能应对。

谭医生在一旁辅助她,也让她踏实许多。

手术全程,傅侗文都在旁观。

旁观那个曾在烟馆地板上,被绑住身子无助的女孩子,如何争取到去实施手术救人的机会。“天哪,她真的可以。”妇科医生控不住赞美她。

傅侗文在这一刻,替她松了口气。

那双手柔弱无骨,很美。

可此刻,更吸引他。

沈奚离开前,反复和船医强调自己在哪个房间,如果需要,随时可以找她。

她回到房间,筋疲力尽,在洗手间里都是靠着水池在洗手。

水被草草甩干,她想去找毛巾,傅侗文已经递过来一块白色亚麻手帕。一个小小的物事,又让她回到上午在更衣室内的局促,面对外人,面对他,她完全就是两个人。

“干净的。”他说。

她当然知道。

沈奚去接,他却没松手,反倒是裹住她的两手。擦干。

两人四目相对。

她的全部神经都被吊起来,这样的动作太亲密了,亲密到让她不得不去说点儿什么,冲淡这感觉:“我刚刚还在想,多亏你昔日的慷慨……”

当她还在说时,他已经拉起她的手,将它贴上了自己的嘴唇。

在做这个的时候,他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

“你今天,很是不同。”他低声说。

第13章 第十二章 明月共潮生(3)

刚刚的那个算是吻手礼,还是……别的什么。

她辨不清。

这样的傅侗文,让她记起了那个有关于香烟的故事。

在北京,无人不知大栅栏一带的八大胡同,连她在烟馆也听过这首歌谣:“八大胡同自古名,陕西百顺石头城,韩家潭畔弦歌杂,王广斜街灯火明……”故事的主角是面前的这个男人,故事的地点就是这八大胡同里的韩家潭。一夜,在这烟花柳巷之地,有名的几位少爷聚到一处,面对花魁起了争斗的心思,竞相扔出白花花的银子。

在这几人里,唯独傅侗文只问下人要了一根香烟,进入花魁房间。

偏就是这个,让美人动了心思。

香烟,香艳。

他取了个谐音,要是夸寻常女子,那是轻薄。

可在烟花地,却是十足地风流,十足地风情。

花魁接了香烟,他却说好处不能让他一人独占,既抢了风头,美人自然要拱手让给友人。于是留下一张支票离开,才有了这个佳话。

这个男人,只要他想,一举一动皆能蚀骨入髓。

而现在,这个故事里的男人就在她眼前。

“刚刚要说的是什么?”他在问。

“我想说……多亏三哥昔日慷慨,资助我读书,否则今日怕会出洋相。”

傅侗文一笑,倚上门边框。

完全没有放开她的征兆,像在更衣室,当他交待过要如何和谭医生交待后,她想离开,被他搭在她腰上的手阻止了。那时她以为他会做什么,但没有,只是抱着。

现在也一样——

傅侗文将她的手握在手里,低头看着,又翻过去看她手心,拇指指腹滑过那细细的纹路,磨着她的手掌……他的手指愈发烫,她也是。

像有个小小的更漏,被摆在眼前,声缓缓,滴泠泠,每一滴水珠儿都落到了心尖上。

“我们该出去走走。”他说。

沈奚应了。可他又不动。

明白人做荒唐事。他将个清白姑娘的手揉了又握,握了又亲的,怎么算,心里倒是有面明镜,可做起来又是另一套。

“还是三哥出去走走,”他又低声说,“再这样,会要出事情。”

他话中有笑,如此直直白白地说出来,让她本就摇摇欲坠的心,轰地一下子全塌了。傅侗文用目光困着她,将她放开。手上的力道终究是没了。

她醒过味,傅侗文已经离了房间。

空荡荡的房间里,她只得原地立着,想他的语气和神态,几分真几分假。

就这样到了六点,他才回来。

人应该是从甲板上回来的,西装上是冷意,不过脸上的笑意倒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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