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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年,故人戏(90)

“我没在说这个。”

“哦?”他故作困惑。

“你怎么说着说着,就不正经了……”

他笑:“这里没外人,要三哥正经给谁看?”

正经是他,浪荡也是他。

傅侗文也觉得熏得过于香了,不舒服,幸好是夏夜,离了床被也不会受寒。他用衬衫裹着沈奚,把她抱到沙发上。石榴红的床单铺在深棕沙发上,绵延拖到脚下。宁静的夜,深了,往日里知了和虫声都是有的,今日十分奇怪,连昆虫们也都约好了,无声无息。

入耳的,唯有窗畔的竹帘子,啪嗒一下,啪嗒又一下。

傅侗文亲她的唇,她也亲他。静默的空气里,他的呼吸也在牵动她的心。

“好像是少了一挂爆竹,不够喜庆。”他轻声说。

“这么晚了——”她话急刹住,似“啊”似“嗯”地一声,从喉咙口冲出来。

还以为是他少爷顽性来了,要在深更半夜点一挂爆竹,刚想劝他不要扰民,却没想到是他在深闺床榻上的情趣,分她的心,蚀她的魂。他这一撞把她的魂魄全撞散了。

所有声响都被无限放大。沙发脚摩擦地板,有节奏地轻响着。

此时也有异香,却不是沉香熏就,而是男女情爱所致。

她双眼无法聚焦,壁灯和红烛交叠出的光圈,一轮轮在眼前放大着。偏过头,遥遥地看着书架右上角的金镶雕漆茶具,忽近忽远,看不分明……她突然嗓子里压不住声响,急急地咬上自己的手背,埋怨地盯着他。

傅侗文亲她的眉眼。

“背过去,动静会小一些。”他说。

……

隔着一层楼板,脚下那间房里躺着七八个大男人。

没多会,醒一个,再吐两个,万安和培德手忙脚乱伺候着,一个说中文一个是德语,谭庆项是唯一和两人语言相通的清醒人。最后六小姐也加入照顾醉公子们的行列,时不时抱怨着,顺带夸两句自家三哥酒品好。

这一夜,在洞房花烛和楼下喧闹声中,悄然地揭了过去。

沈奚最后是缩在他臂弯里睡的,床单当被,勉强挡了小半个身子。傅侗文的手指始终轻轻划着她的肩,看她熟睡的脸。窗外雀叫,蝉鸣,电车当当地驶近,又渐渐远离。他微合眸,在眼前的黑暗里,听觉愈发敏感。

外头有孩子,女孩子,男孩子,大的,小的。

他的指腹沿着她的锁骨,掠过来,滑回去……

沈奚脖子酸痛,从不妥的睡姿中醒来,抬头时,嘴唇无意识地挨上他的前胸,鼻端还是挥之不去的香气。她睁眼时,看到的是他的唇角,上扬着。

他摸到她的下巴,和她无声沟通着,仿佛是问她:醒了。

她亲他的指腹,仿佛是在答:嗯。

他捏她的下巴,固定她脸的位置,低头和她接吻,这回倒不带多少浓情深欲,是一种习惯性的亲吻。

他不说话,仍旧在抚摸她的肩,来来回回,不嫌厌烦。

“你在想什么?”

“我?”他停了会,轻声说,“想许多的事,千头万绪。”

“你觉得,我要去见你母亲吗?”她问他。

他父亲不在了,母亲却还在。结婚这种大事情,连父母都不知会一声已经是不孝了。若是婚后也不正式拜见他母亲,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

“是要见的,”他说,“等父亲的七七过去。”

“嗯。”

静了会,他忽然问:“佛家有句话,上报四重恩,听过吗?”

她摇头。

“一个人在世,要父母生养,要山川水土的养育,要衣食住行依赖他人众生的帮助。这就是父母恩、国土恩和众生恩。第四重是三宝恩,倒是和佛教外的人无关了。”

他再道:“上报四重恩,父母恩为先。可三哥独独对这一重恩……”

孰是孰非,又孰对孰错?

沈奚还在等下文。他已经舒展着手臂,抱她离开沙发,放她到床上躺着。

沈奚脸沉在枕头里,闭着眼,听他在屋里来回走动的脚步声。开门,离开,归来。

“竖着耳朵不睡觉,偷听到什么了?”他两手撑在她身旁,俯身问。

“你怎么看出我没睡?”她明明一动未动。

他轻抚她的眉:“你装睡时,眉毛这里不自然,是绷着的。”

还能这样?沈奚也摸自己的眉毛。

此时傅侗文已经换了干爽的衬衫和西裤,他把窗内的竹帘卷起,看窗外的市井风景。

“我今日要去医院了,”沈奚说,“去看侗临,你要去吗?”

算起来,也不过休息了两日。

小五爷虽伤情稳定了,也有医生照顾,但她还是不太放心。

“好,下午带着清和去,”他背靠窗沿,和她隔着几米远,“最多三日,她就要北上了,也该让他们见一面。”

他们到了医院里,沈奚换上医生服,让傅侗文他们等在自己办公室。她也在警惕,不要暴露傅清和的身份,先把病房里的护士和医生都支开。

最后,病房里剩了她和小五爷,她才卖关子说:“今日给你个惊喜。”

小五爷笑着问:“三哥来了?”

“对,三哥来了,还有个别人。”

“别人?”小五爷摸不透。

不过前后两日的时间,傅侗文已经让六小姐金蝉脱壳,也为她安排好了未来二十年的生活。寻常人是绝对想不到的。

沈奚让护士去叫傅侗文,没多会,房门被推开。

她和小五爷同时望过去。病房门口的六小姐,再不是当初穿着裙褂,裹着狐狸皮,在观戏楼上笑着闹着,从银盘子里抓袁大头往楼下扔的富贵小姐了。

可她看到五哥的一刻,眼里的光芒仍像个激动的小妹妹:“五哥!”

床上的小五爷,不再是当年军校方才毕业,意气风发的少年军官。戎装换了灰白的病人服,因经历了一场截肢的大型手术,面色泛灰。可他在看见安然无恙的妹妹时,褐色的眼瞳里也满溢了欣慰:“快,清和,快到床边来!”

六小姐眼皮一动,泪珠儿顺着脸颊滑落,几步跑到床边,没等小五爷握她的双手。她先扑通一声双膝跪下:“当初要不是为了我,五哥不会被送去前线……如今清和安然而归,五哥的腿却……”

“这不算什么,战场上回来的,哪个不带伤?”小五爷急得想去扶六妹,“再说这伤也和你无关的,快起来。”

“你不要动。”沈奚制止。

傅侗文也拉起了六妹:“你也不要跪了,小五的伤口不能动的,你们好好说两句。”

六小姐抹去脸上的泪:“嗯。”

趁他们三兄妹叙旧,沈奚亲自去食堂买了四人的饭食,让他们聚在一处用午饭。

傅侗文是个格外谨慎的人,用过饭后,就带傅清和回去了。沈奚留在医院里,安排护士给小五爷做一套详细的检查。她两小时后病房巡回来,顺便从办公室拿了定制假肢的图册,这都是她同学从英法邮寄回来的,她想让傅侗临自己选个样子,先找人试着打造。

他们选好假肢的样板,小五爷双眸炯炯,对她笑。

“嫂子,”小五爷故意道,“你们医院结婚是不给休假的吗?”

沈奚一愣,脸红着笑:“好像是有……我不太了解。”

她前日离开医院是未婚,今日回来就是结婚的女人了,连她本人都没适应这情况。

护士推门,说是有电话找沈奚。

她出了病房,对方惊喜地问说:“沈医生,打电话来的人说,是你的先生。你何时结婚的,竟然我们全院上下没有一个人知道?”

“是在昨天,没来得及告诉大家。”

沈奚没应对经验,在对方连连恭喜里,只会不停点头道谢。

电话是接到医院值班室的。

值班室里,年轻的住院医生在和护士闲聊,无线电开的哇啦哇啦响,震得空气都在发颤。沈奚一进去,那个住院医生就识相地关掉无线电,和护士低声道别。空气里全是恋爱的味道,沈奚佯装瞧不懂,拿起听筒,倚靠在窗边,喂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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