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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年,故人戏(94)

沈奚本是要送他出门,只穿着日常衣裙,安静地立在沙发旁。

“沈小姐,”老夫人对她招手,“来,到我身边来。”

还是叫“沈小姐”?

沈奚被老夫人握着手,挨着她坐下。

“你们的婚事也该要提上日程了,”老夫人微微含笑,“侗文不提,我这个母亲替他提。”

沈奚错愕的一瞬,傅侗文在一旁微摇头,暗示她先隐瞒已婚的事实。

“嗯,这件事……”她顿了顿,笑说,“我们也在商量了。”

“那就好,那就好。”

老夫人把自己手腕上的玉镯子褪下,直接套到她的手腕上,全程动作都是面带微笑,但双手用了力,有着不准许她躲闪的坚持。

沈奚感觉到老夫人的力气,也就没推拒。

“这是我嫁入傅家时的嫁妆,送你做见面礼,”老夫人看她不躲闪,心中安慰,和颜悦色道,“并非是聘礼,只是我这个老母亲送给未来儿媳的。”

“谢谢老夫人。”

她说完即刻懊悔,好似言语单薄了。

只是她从未学过如何做媳妇,如何同婆婆讲话。

老夫人没在意她的措辞。

傅侗文在一旁道:“母亲若只是想见她,我可以在明日带她去公馆。今日是七七,傅家长辈也都聚在徐园,不好耽搁。”

“是要去了,”老夫人慢慢地说,“沈小姐一道去吧,难得再有机会见到傅家团聚了。”

沈奚没做声,假装犹豫地看他。

既然傅侗文说她不宜去,那便有不好去的道理。但老夫人的话不管真假,起码说出来的意思是为她好,想要她在傅家公开场合露面,给她一个名分。

她没立场反驳,只好把话茬扔给他。

“还是不要带她的好,”傅侗文说,“终归没有嫁入傅家,名不正言不顺。”

老夫人摇头:“沈小姐在母亲的眼里,已经是有名分的了。”

母子两个相持不下。

傅侗文默了会,对沈奚冷漠吩咐说:“去换一身朴素的衣裳。跟着去就是,不要多话。”

沈奚知他故作了冷淡,没多话,上了楼。

客厅里剩下母子二人,反倒没了交流。

傅侗文沉默着,立身在窗前。

他料想了所有的突发状况,没想到母亲会出面,带沈奚去徐园。

父亲去世后,傅家家主自然就该是傅家大爷的。所以傅侗文清楚,大哥今晚一定会出现在徐园。今夜他安排了压轴大戏,等候大哥。

沈奚去或不去,都不会有影响。

但傅侗文总想要小心一些,能让她避开这种场面最好。可母亲太过坚持,理由又很充分,他若要一直争论,反而会显得心虚……

也只能让她去了。

“公馆里房间多,地方也宽敞,”老夫人打断他的思绪,问他“为何要住这里?委屈了沈小姐。”“我和沈小姐都不习惯许多下人们伺候着,太过拘束。”他答。

又是让人窒息的安静。

一对母子心不连着心,久未见面也寻不到话题说。

很快,傅侗文听到了沈奚下楼的脚步声,开门,唤丫鬟搀老夫人出门。

他原本是安排了四辆轿车,加上老夫人来时的两辆,一共六辆黑色轿车驶离霞飞路,和迎面而来的电车交错而过。

路上雷声阵阵,是有雨的征兆,可车队到了徐园,也没见半点雨滴。

今日的徐园被傅侗文全场包下,一整夜都不接散客,自然也没了上次来的盛况。明明戏未开锣,却莫名给了沈奚一种笙歌阒寂、风流云散的错觉。

他们车队停靠在正门外,傅侗文让人先护送老夫人进了园子。

老夫人一走,立刻有人到傅侗文面前,低声道:“三爷,是要封园子了吗?”

他点头。

那人不再多言,退着出了铁栅栏门。从外,上了锁。

从此刻起,徐园砖墙外,每隔十米都会有青帮的人守夜,都带着枪。无人能进出。

沈奚见到落锁的场面,心中隐有不安。

突然,一道青白闪电撕裂乌云,照亮了眼前的青石板路。

两旁的中年人撑起墨色雨伞,她和傅侗文没走出几步,伞布上已经有了阵阵雨滴砸落的声响,像急锤打鼓,动静大,雨滴也大。

傅侗文一直沉默走着,到进入戏场前,抬眼看了眼天上。

“我稍后,要做什么?说什么吗?”

他摇头,低声道:“少说话,静观其变。”

“好。”

外头没闲杂人,冷清得很。场子里却是灯火错落,笑语不断。

围坐在戏台下的男人们仍是多年前的旧模样,长衫,缎面的。女人们也都是老式的裙褂。她一眼望过去,仿佛回到了当年贺寿宴的戏楼,哪里有徐园平常的样子。

他们到时,傅家大爷被老辈人围拢着。

大家看到傅侗文,不约而同静了一瞬。

他们两个和这里的男人女人大不同,一个身着深色西装的绅士和穿着连身裙的小姐,仿佛是在晚清画卷里硬添了一笔亮色,十分突兀,不合衬。

“侗文啊,”花白胡须的老人家见到他们,即刻唤他,“你可是到了。”

傅大爷是名分在的花架子,操办丧事,出钱出力的都是傅家老三,这笔账大家心里明白。见到真正有权势的傅三,自是热络,纷纷和他招呼。

家里的晚辈也全被催促着,上来和他这位三哥、三叔攀情分。

傅侗文嘴角带着笑,草草应付后,悠哉地将右手指楼梯,对人群中的傅大爷说:“大哥,你我兄弟楼上一叙。”

第59章 第五十七章 勿忘三途苦(2)

两兄弟上一回见面还是在老夫人住的公馆里。父亲去世那日。

这一月来,傅侗文在明面上没做绝,私底下却截断了傅大爷全部人际关系和财路,青帮黄老板拒不见面。如今两人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却还要维持着一团和气。

“三弟看着气色不错啊。”傅大爷撩了长衫,和傅侗文并肩上楼。

“老样子,”傅侗文客套地笑,“没想到大哥今日会来。”

“三弟在说笑?”傅大爷哈哈地笑,“我看你是料定今日大哥会来的,是不是?”

傅侗文含笑,不语。

今夜七七,他是算定了大哥会露面,这是大哥最后翻身的机会,能见到母亲,能见到傅家诸位长辈,能有控诉傅侗文的机会。

四十九级台阶,转眼到包房外。

二楼有七间包房,正对着戏台的那个最宽敞。

沈奚认得这间,上回和黄老板对峙也是在这里。门外,守着十个小厮,还有平日跟随傅侗文的人,守着包房的门。

他们驻足在门外。

“你我兄弟误会太深,今日借着母亲和家中长辈都在,要好好地解一解心结,”傅大爷笑着问,“今夜父亲七七,你该不会急着要大哥的命吧?”

“怎敢,”傅侗文指包房“大哥请。”

下人们开了门。

傅大爷毕竟也是风雨里过来的,笑容不散,先入了包房。

里头人不少,傅老夫人坐在当中,两旁是六位家里成年的少爷,各自带着女眷,小姐们都在隔壁包房。二少奶奶病重,是苏磬陪着二爷来的,她瞧见沈奚和傅侗文的一刻,面上有了一丝微笑,轻轻对沈奚颔首招呼。

傅家大爷看到屋里的丫鬟,不悦地说:“下人们都出去。”

丫鬟们悄无声息地退出房间。

“大哥,你让丫鬟们都走了,谁给我们添水倒茶?”一位年纪轻些的少爷说。

“老二留下,你们都去隔壁。今日我们几个年纪长的要谈正事。”傅家大爷说。

那几个少爷早坐不住,知道他们年长的兄弟矛盾深,正不想留在这包房里受罪,傅家大爷这么一吩咐,众人也都没多余的话,纷纷对老夫人行礼告退。

“丫鬟不在,端茶倒水的事我来做。”苏磬起身,柔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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