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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线轮回(37)

挂了电话,宗杭愣了好一阵子,看周围人忙忙碌碌,忽然觉得对自己来说,“奋斗”这事,真心有点滑稽。

有个文员过来,把新的手写名单给他,让他制表。

宗杭机械地在表格里增加了一张射et,键入出行目的地。

然后盯着那行字看。

这一张的客人,都是去水上村庄的。

那天,他在水上村庄又看到了易飒,不知道她现在去哪儿了,以后又会在哪儿。

但他的以后,他确切知道,还知道,到了六十岁,他的菜园子里可能会种满大葱。

他并不喜欢这生活,但可能终将过上这生活。

因为这世界只被两类人瓜分,心智坚强的和行动力强的。

他哪一类都不是。

宗杭一头磕到桌面上,手在桌上来回摸索,终于摸到了手机。

然后拨通了井袖的电话。

井袖的情绪似乎也不是很好:“Hello?”

宗杭说:“我。”

他有气无力地约井袖喝下午茶。

他需要跟人倾诉,他觉得跟井袖聊天没压力,自己再垮再坍塌,她也不会笑话他的。

井袖说:“喝什么下午茶啊,喝酒吧,我昨晚没睡好,白天要补觉,要么约晚上,老市场。”

***

中午,论理该在员工餐厅吃饭,但开餐前,龙宋叫上宗杭,说是带他出去吃。

宗杭莫名其妙地跟着龙宋出了酒店,过了条街,再拐了个弯,拐进一家中餐馆,进门就是关老爷神龛,二楼楼梯口立了个仿的兵马俑,包房门上还贴着喜羊羊。

他以为是龙宋怕他想家,带他感受一下中国味,哪知推开包房的门,里头已经有人候着了。

两个,都是柬埔寨人,高大壮实,脸上即便带了局促的笑,依然称不上面善。

宗杭脑子里一突,蓦地反应过来。

他看向龙宋,说话有点结巴:“他……他们……”

龙宋点头:“我找到他们老板,谈了几次,总算是有结果了。”

这结果就摊在眼前:圆桌上放了不少礼品,那些个果篮饼干糕点虽然不高档,但成功烘托出了诚意满满的气氛,而且,显眼处还摆了一沓用红色扎钞纸捆好的人民币,目测得有个万儿八千的。

龙宋使了个眼色,那两人赶紧迎上来,对着宗杭一迭声的“Sorry”、“对不起”,两人的中文和英文都不利索,说着说着就成了叽里呱啦的高棉话,表情里都是忏悔,眼神里写满真挚。

宗杭有点招架不住。

龙宋说:“商量下来,他们摆酒谢罪,当面给你道歉,买了礼物,赔了八千医药费,你别嫌少,我们这儿工资不高……你还满意吗?”

宗杭手足无措,他还能说什么呢:事情过去了,伤好得差不多了,人家来赔礼道歉了,买这么多东西,满脸堆笑,鞠躬次次都九十度……

他又不能也把人打一顿出气,他从小就不会打人。

再说了,其中有个人胳膊上,还包着白纱布呢。

所以,也只能是这个结果了。

但多少有点憋屈,忍不住牢骚了几句:“你们以后也注意点,有什么事问清楚了再说,不要动不动就打人,万一我被打出个好歹,你们也要坐牢……”

龙宋一直在笑,应该是一五一十地、逐字逐句地,把他的话给翻译过去了。

***

晚上,宗杭和井袖在突突车酒吧外头喝酒。

没找到易飒的那家,这家是随便选的,规模小了点,坐不进去,只能坐外头的高脚凳子。

井袖拿宗杭被打这事当下酒菜,一杯接着一杯,笑得前仰后合。

阿帕照例跟来了,但这两人聊得火热,好像还嫌有他在没法敞开了聊——他也知趣,以突突车酒吧为中心,在半径不大的范围内溜达,既保持距离,又尽忠职守。

喝酒这事,大抵总要经历几个阶段:起初又笑又叫,继而又哭又闹。

宗杭和井袖也一样,舌头大了、说话撸不利索的时候,即便没愁肠,愁也入了酒肠。

两人都絮絮叨叨,一身衰颓气,你安慰我,我安慰你。

井袖惆怅:“我心说他不一样,走了,又回来了,我还以为是大家有缘,老天给机会……”

宗杭端起酒杯,像得了帕金森综合症,手一直哆嗦打晃:“知己嘛,知己本来就难找,全世界都不好找,你还要在这一行找,当然更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