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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线轮回(71)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乌鬼停下来,倒不是迷了方向,而是因为路不好走。

前方那一处,树倒草杂,再加上藤萝勾绕,水漫泥淖,很难找到地方下脚。

乌鬼还在团团转着试探,易飒已经踩着泥沼,深一脚浅一脚地过去,矮身钻过斜倒的茂盛枝丫。

她看到了。

一片几乎连成一体的绿色里,有一块区域是黑色的,焦黑,被雨季连绵不断的雨淋得发亮,中心处是泥潭,有一艘船,大半都已经沉入泥水里,只剩下一边的船头微微翘起,像被吞进沼泽的人,绝望地扬起一只手。

船头处,有一副倚坐状的焦黑骨架,两个眼窝黑洞洞的,恰朝着她看,像是专在等她。

船舷边的水面,偶尔还泛出泥泡。

易飒站着不动,淤泥已经没过膝盖,脚下很软,这种塘底,是没法长时间支撑重物的,偶尔站站走走可以,时间久了,就会下沉。

她认出了这船的轮廓,也看到了船舷边没被火烧到的、残存的熟悉的油漆色。

再迟来几天,再受几场雨,泥潭积更多水,淤泥更加稀软易陷,这船,就会完全消失。

她还算幸运,船和人,都屏住了最后一口气,等着她看最后一眼,做唯一的见证。

身后传来啪嗒啪嗒的声响。

是乌鬼终于找到了路过来,脚蹼拍在塘面上,泥水四溅,偶尔一个踉跄滚在泥里,再爬起来,像只狼狈的泥鸭。

易飒这才如梦初醒。

她退到稍微硬实一点的地上,放下水鬼袋,从里头拿出胶皮手套戴上,又取出军工铲,拼装好了之后,长吁一口气,开始在地上挖坟坑。

挖了两铲之后,忽然按捺不住,一口恶气从胸口涌上来,她猛然起身,几步下了泥潭冲到船边,扬起军工铲,发泄般向着船身狠狠劈砍。

铲口和玻璃钢的船体猛烈劈撞,发出刺耳的嚓锵声响,这声音惊翻了不少鸟雀,扑棱棱没头没脑在树丛间乱飞,船体被砸得往一边倾侧,乌鬼蜷缩着身子,脑袋都快埋得看不见了。

砸着砸着,易飒忽然停手。

她看到自己双手上,有黑色的血管道道往上凸起,里头血液快速流动,伸手去摸自己的脸,脸上好像也一样,一道一道,像盘曲的根须。

易飒扔下军铲,跌跌撞撞淌着厚浊的淤泥上来,几步冲到河岸边,跪趴在地,紧张地伸手拨开河面密集的绿藻。

微晃的倒影里,她的脸上,布满扭曲的黑色突起,丑陋、狰狞,而又阴森。

易飒拿手去抚胸口,尽量平静地吸气呼气,然后对着自己的倒影低声喃喃。

——“别生气,不要生气,生气不好。”

——“没关系,不是大事,有办法解决的。”

——“笑一下,不难,慢慢来。”

她向着水里的倒影笑,一次不行,就两次,起初笑容恐怖,扭曲的水影自己看了都心悸,后来就慢慢舒展,到末了,那些黑色的血管凸起,终于渐渐消去。

易飒抹了把额头的汗,汗水都是凉的。

她定了定神,又走了回去。

捡回军铲,船里和泥潭都细细摸淘了一遍之后,易飒把那副骨架搬到硬实的地面,看了下骨盆和牙齿磨损,估算了一下身高,这具应该是陈秃的。

她继续挖坟。

挖好了,看看箩筐大小的坑,又看陈秃的尸骨,忽然心酸。

陈秃喜欢大,住的房子大,开的船也要大,这么小的坑收骨,太委屈他了。

她重新挖了一个平浅的,长长方方,形如棺材,这才把尸骨送进去。

至少能让他躺得舒展。

堆好坟头之后,易飒在坟头插了三柱香。

她觉得有点可笑:最初只是一个飘渺的假设,居然真的顺藤摸瓜,顺出一个铁板钉钉的结果来。

但这结果不足以去定丁碛的罪。

因为一切都是推测,没有任何直接指向丁碛的证据,而且依然存在疑点:他这么做的动机是什么呢?还有,她并没有找到宗杭的尸体,如果是丁碛杀人,为什么不一起抛尸灭迹呢?

头三柱香烧完了,易飒又续了三柱,觉得有必要跟陈秃交代几句:从前跟他聊天,互相都遮遮掩掩,话只讲三分,现在应该不用藏了,他死了,死了的人,你说什么,他应该都听得懂。

易飒说:“陈禾几,就委屈你先在这儿躺一躺,你死了的事,先对外瞒着,方便我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