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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间事(38)

“又不是什么大事。”

不是大事?广播里、电视里、报刊上,到处都在讨论,沙特人付了巨额报酬,请她专门走这一趟。

她居然说,不是什么大事。

卫来笑笑:“看来是胸有成竹,你跟虎鲨……关系很好?”

“谈不上。”她纤长手指顺着一长排周刊的书脊轻溜,很快又勾出一本,“当初叛军射杀难民,我们在当地的医院里,收治了几十名重伤员,我忙着协调医务资源,还要写损失和局势报告,根本没时间去跟伤者建立友谊。”

“但虎鲨我有印象,他颈部受伤,头和肩膀缠满了绷带,躺在走廊的角落里,像木乃伊。他只跟我说过一句话——我巡视病人的时候,他跟我说,谢谢。”

就这点交情,能把赎金砍到几折?更何况,交情拿去换钱,大多数情况下,汇率都会惨不忍睹。

“那在你心里,什么才是大事?”

岑今笑了一下:“以后……有机会的话,你会知道。”

卫来也笑,话锋忽然一转:“为什么选我?”

“嗯?”

“你知道我一定会问的。那场面试,不管从哪个角度去看,我都不是最好的候选人。”

“你可别说是因为大家都是中国人,交流方便,我没那么蠢。”

短暂的静默,机场广播响了,目的地喀土穆,他们的航班。

岑今说:“要登机了。”

擦肩而过时,伸手抽出他握着的那卷杂志,温柔一笑:“因为大家都是中国人,交流方便。”

卫来面色阴沉,忽然伸手,手掌控住她腰侧,用力往里一推,岑今站不稳,整个人被推拽过来,跌撞到他身上。

他身体铁硬。

岑今迅速站稳,仰头看他。

现在才发现,他有一双可以褪去风度和温度的眼睛,看她时,像看偷渡船里了无生气的尸体。

说:“岑小姐,我知道你是一个很会做计划的人。但你最好不要把我做进你的计划,或者想利用我做什么事——否则,我不会放过你。”

岑今笑:“那你就别放过我啊。”

她凑向他耳边,声音低地像在吐气,轻暖的气息在他耳廓处缓慢飘游,让他想起埃琳水母缸里那两只行动迟滞的水母。

“不放过我的人很多,你要不要先排队?”

说着轻掸他肩膀,像是上头落了灰。

“和人对着干挺耗精神的,我们之间没有了不得的矛盾——我建议我们友好相处。”

“那天在温室里,你同白袍讨价还价之后,是不是也跟他说,接下来要友好相处?”

他还记得面试的时候,这两人有目光交流,关系融洽,彬彬有礼。

“事情谈妥,大家就可以做朋友了,当然要友好相处。以后有冲突,再翻脸不迟。”

卫来没有说话,过了一会,眼睛里的冷锋慢慢隐去,代之以熟悉的风度、礼貌、配合,甚至好感。

说:“好,友好相处。”

——

因为延迟,没能看到想象中的血色残阳。

到达的时候,日头几乎已经全部落下,夜色像倒扣的锅,和盖子之间露着没能严丝合fèng的一线亮,飞机就这么顽强地从那线亮里挤进来,降落在热气上蒸的东非大地上。

机舱门开启的刹那,卫来觉得自己回到了赫尔辛基的桑拿房。

四月,这里的日间气温40度左右,地表温度可达70度。

走进机场大厅,能脱的外套都脱了,脊背的汗粘在衣服和皮肤之间,热气在身边裹,首都的机场大厅,居然只小县城汽车站的规模,管理混乱,来往的人又复杂——岑今进洗手间换衣服的时候,他不得不在外头给她守门,挨了当地女人好多白眼。

她很快出来,黑色吊带,外罩下摆打结的浅灰格子衬衫,牛仔短裤,头发绾了个松髻,很多细碎的发丝被汗粘在了脖颈上,拿手里的杂志扇风。

卫来说:“见到可可树,安顿下来就好了。”

岑今把杂志扇的哗啦响:“建议你不要太乐观。”

出口处,卫来一眼看到了来接机的可可树。

没办法,有些人天生就是这么显眼,宛如神祇被凡人簇拥:在一干穿着色彩鲜艳的裤子、掀着汗衫的下摆扇风、或着传统服饰的阿拉伯人之间,除非是眼瞎,否则谁都不可能忽略可可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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