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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暮色(77)

靳重山闲下来时常骑着摩托去乡里转悠,有时待在院子里看看雪山。

古丽巴依发现他发呆的时间比看手机的还多。

以前靳重山刷短视频,她也跟着刷。

也是从视频这个细节里,她猜到靳重山向往外面的世界。

她不知道靳重山有什么心事,有时看到好笑的,就找靳重山一起看。

靳重山陪她看完,但不像过去那样有兴趣。

古丽巴依忧心忡忡。

靳重山对短视频里各色各样的生活不再提得起兴致。

他已经体会过其中一种。

在成都的春熙路、建设路、磨子桥、九眼桥……

每一天都五光十色,将视频里那些遥不可及的烟火衬托得黯淡无光。

帕米尔上第一片杏花绽放时,游客来了。

小杨去年和靳重山一起拉了好几拨客人,累归累,但赚得也多。

今年又想和靳重山合作,但靳重山说,今年不带客了。

小杨觉得他靳哥有点不对劲,可能和斯野有关。

但他不好问。

斯野那铺子一直开着,但服装全都收起来了,卖的是咸奶茶和手工冰淇淋。

就卖这两样,哪用得着这么大个铺面?

小杨想不通。

但他靳哥有钱,大约不在乎。

小杨挠挠头,带着自个儿的客人走了。

看杏花主要就是塔莎古道,游客都往塔尔乡那几个村子挤。

没几天,小杨在古道上看见靳重山了。

靳重山车上没有客人,胸口挂着台相机,手里还握着手机,正在拍摄绯云一般的杏花。

小杨认识靳重山挺久了,没见过他这样。

靳重山也不明白自己到底在干什么,想要什么。

古丽巴依给他挡过几次牧民后,需要他办的事少了。

那种时刻绷着的心性好像也散了。

他出生成长在这方高原,却从来没有像一个普通人般欣赏它的美。

他总是记得靳枢名在车上对他说的话。

“这就是帕米尔,是爸爸和阿妈守护的地方。”

“它是不是很美?等你长大了,你就是帕米尔高原上的雄鹰。”

“你愿不愿意像爸爸和阿妈一样守护它?”

他说愿意。

对一个守护者而言,帕米尔高原意味着神圣、永恒,以及危险。

他警惕地俯视它,护佑它。

唯独不会欣赏它。

现在,当他像游客一样对它举起镜头,当花雨纷纷扬扬落在定格的画面中,他眼前浮现出斯野的身影。

去年,他对斯野描绘过塔什库尔干的春天。

雪山上尚未融化的雪,汩汩流淌的蓝绿色春水,漫山遍野的杏花云……

斯野眼中闪烁着憧憬。

斯野说,等开春了就来看。

他抱着矛盾的心情向喀什的青旅和民宿打听,没有斯野。

斯野没有来看曾经向往的帕米尔春日。

晚上,天空像碎银盘,星光璀璨。

靳重山坐在塔尔乡一处院子里,将白天所拍的视频、照片剪辑到一起。

注册新号,发在常用视频APP上。

春节还未过完,斯野就带着助理和五名同事前往日本,一待就是两个多月,错过了成都难得的春光。

这不是“旷野”第一次接国外的项目,但待这么久还是第一次。

斯野如愿签下几个合同,在东京拿了奖。

年前在成都谈的合作也都在顺利推进,每天都在高速运转中,他几乎没有空余时间和精力想其他事。

斯宇问过他和靳重山的事。

他不想对斯宇撒谎,却也不想流露一丝一毫的软弱。

只道:“哥,我们翻篇儿了。”

大约去年的聂云滨是“旷野”必须面对的一场劫。

渡劫之后,一切变得出乎意料的顺利。

斯野抽空在日本看了很多场秀,结识不少小众设计师,收获颇丰。

直到四月上旬,才稍稍空下来。

日本的樱花开了,红云浪漫。

大家提议在回国之前放个假,一起去看看樱花。

斯野准了。

现代化的城市,古朴的街道,樱花无处不在。

斯野欣赏着它们,目光渐渐变得遥远。

他想起了一个地方。

他从未见过那里的春天,却没由来地相信,那里的春天更加烂漫。

若问这份相信从何而来。

因为只要是靳重山说的话,他都相信。

靳重山说,时间会帮你忘记。

于是他相信。

他将过去的斯野交给时间,现在的只管往前看。

只有在凌晨突然醒来时,他会蜷缩起来,不敢问过去的他——时间真的帮你忘记了吗?

直到他离开成都,他留在喀什的东西还是没有寄回来。

他不认为靳重山忘了。

也许靳重山想要将它们留下来,作为一段经历的承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