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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妹万福(213)

渐渐行至前头那座桥亭时,身后忽然传来马车上来的辚辚之声,追到了近前,是辆青毡小车,停下后,一个女子从车里爬了下来,一身朴素,胳膊挽了只包袱,喊他留步。

“大人,有小娘子追你哩!”

一个老卒说。

裴右安身影一定,慢慢转头。

迟含真追了上来,停下,紧紧地攥着手中包袱,双眸凝视着他,微微地喘息。

老卒对望一眼,便让到了一旁。

“你可还好?”裴右安朝她微微点头,一如从前,温和有礼。

迟含真喘息渐定,望着他消瘦的面容,眼中渐渐蕴了泪光。

“裴大人,我听闻了你的消息,我已安顿好了弟弟。关外苦寒,请裴大人允我同行,我无别念,只想留在裴大人的身边伺候,哪怕为奴为婢,这辈子也是无憾。”

裴右安展眉,微微一笑:“你的好意,裴某心领。我是戴罪之身,此为发配,万岁有命,家人亦不允同行,如私下同行,罪加一等。你回去吧。”

他转过了身。

“裴大人——”

迟含真又追了几步。

“佛经云,弱水有三千,只需取一瓢饮。我这一生,有内子伴了我两载,为我之幸,已然无憾。你回吧!”

裴右安头也未回,大步朝前而去。

迟含真停在了原地,定定地望着前方那道青色背影。

那背影笔直,如竹,如松,晨风拂着衣角,他阔步向前,渐渐消失在了行道尽头。

第87章

“芙儿吾妻。向来书信,提笔必是见字如晤,吾却但愿此信不用展于汝面。非吾不念汝,不愿晤面,乃是倘若汝见此信,便是吾之无能,负与汝当初之约,亦负吾曾对汝所许之诺。

记仲夏离别,汝悒悒不乐,吾不忍,遂低语告汝,不久必接汝同归。彼时吾尚存几分侥幸,惟愿冥冥予以成全。至今夜,时已秋,独处西南偏隅,陋室烛残,听夜阑漏声,声声催晓,知再不可自欺,遂提笔落字。

吾每逢下笔,千言往往一笔而就,然今夜此刻,竟墨凝思涩,心中言语,纵然万千,却不知如何付诸笔端。

犹记两年前于澂江府,那夜吾如今夜,孑然宿于驿舍,深夜难眠,起身灯下执卷,忽闻汝唤吾之声,疑似梦来,待开门而出,汝竟衣衫不整,赤足蓬发,状若惊兔,扑至吾前,投吾怀抱,良久不放。彼时,吾震惊莫名,以为怪诞,然如今想来,那夜当是吾此生欢愉之始,历历在目,鼻息留香。

吾自幼起,读诸子百家,熟先贤教诲,毋不敬,思无邪。然,纵使博我以文,约我以礼,乱我之者,却始于卿卿一人。

忆武定数月,同居屋瓦,汝百般狡黠,吾不喜,常训斥于你,安敢云,吾彼时亦非乐在其中而不自知?及至婚成,云屏香暖,锦帐低语,细看,无不俱好。

汉书载,梁鸿每归,妻为其具食,不敢于鸿前仰视,每每举案齐眉,传为千古佳话。然吾不羡梁鸿,吾独爱汝之恣肆娇憨,纵当时不悦,如今想来,已是求而不得。料此生再难见汝娇态,更不得听汝以大表哥唤吾,方知遗憾,深入心髓。

吾父曾教导吾幼时兄弟数人,曰君子不易,行正道,循礼义,吾曾深以为然,然时至今日,吾方知,天下最难者,并非如何行君子之事,乃是汝与正道礼义,吾当如何取舍。

吾终是食言,未秉当日许诺,南归接汝,负汝翘首之待。明日吾须上路,做一当做之事,此事恐致杀身,而吾涉险前行,并非曲求物誉,更非爱汝不及旁人,乃是人立于穹壤之间,有必行之事。

今日此事,便为吾之必行,无可推却,然吾终究辜负于你。

卿卿,汝当初奔吾,乃是寻吾之庇佑,今日无双全之法,吾负汝若此,倘有朝一日,汝得知吾之凶讯,万万不可自伤,更不必徒劳奔走,吾之罪,于君王,罪不可赦。

此一生,吾虽身居庙堂之高,实不过一副残躯,揣阴鄙身世,母不祥,少时又声名狼藉,为一不祥之人,得汝不弃,相伴双载,生,余岁足够咀嚼欢趣,死,亦是命数使然。唯一遗憾,便是往后再不能护汝之安乐,所幸已作安排,虽不能亲自护汝余生,料汝应当也可安然度日,不必再栗栗危惧,恐遭鱼肉。此亦吾为汝做之最后一事。

附页乃放妻书。吾今日既舍汝,从今往后,汝亦不必再挂念于我。汝蕙质动人,若逢良人,可自续姻缘。吾得知,必也含笑欣慰,遥祝嘉好。墨尽于此,卿卿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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