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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魅共舞(288)

书生手里攥着一截红线束起的女人发丝,一张工笔画成的女人肖像抱在他怀里,从头到尾,只听这书生断断续续念着只羡鸳鸯不羡仙、生不同衾死同穴之类的醉话,就在他身旁不远处,一只新死不久的女鬼,面容清丽,想靠近却又近不得,只能绝望地看着书生,伤心抹泪。

见了这一幕,她只说了莫名其妙的一句,人总是因为喜欢,才会留着对方的物事吧。

他点点头,他亲眼见过,曾住他隔壁的开字画店的老板,将他早逝的夫人的一张手帕,留了二十年,只因这手帕上的并蒂莲是她亲手绣上的。

如果在乎的人没有了,留一件跟他们有关的物事,是另一种安慰。

知道这些后,她没有再说话,默默回到了冥河。

站在淙淙流动的河水边,她掏出一串亮闪闪的黑石手链,说,那他定是讨厌我的。

她是说那个人吧?

姐姐,为什么这么说?他的确不解。那时的他,对于一切同感情有关的问题,都还是懵懂的。

她把手链放到他面前,说,这是我花了许久的时间,从冥河里挑出最圆润最有灵气的河底石做成的,我真的非常喜欢这个东西。那一天,我把它送给了主人。

闻言,他心头一动,不知是担心,还是妒忌。

然后呢,他见她良久不说话,问道。

他把它扔回了冥河,说,属于哪里的东西,就应当永远留在哪里。她笑着说道,眼里却分明有泪水打转。对他而言,我连这条冥河都不如,只是一阵空气。我却不知是哪里出了错。

末了,她忆起方才所见的书生与女鬼,幽幽低语,难道……只有彻底的死亡,才有真正的互相惦念……

他怔在原地,完全不知道要怎样安慰。

很快,她擦去眼角的泪水,只留笑容,一如从前一般顽皮,说,你看,我又把它找回来了,我很厉害吧。

突然,他很想说她傻,但是,他只是点头,笑着说,你很厉害。

那一次的分别,她照例送他到捷径的出口,笑着朝他挥手。

他没有马上离开,心中总觉不安,他回过头,认真对她说,照顾好自己。

走吧。她的笑容,可以让天下任何一种花朵失色。

小德,她叫住即将离开的他,认识你真好。

他一愣,回头看她,冥河边却再无她的踪迹。

他没有想到,那天,是他们最后一次的相见,与分别。

三天之后的深夜,当他循着她独有的气息,来到那座叫柳溪的村落时,已成废墟的房舍还冒着黑烟,地上的血汇成了散乱的溪流,从堆积成山的尸体下汩汩流出。

他躲在暗处看她,看她一反往日的温和面容,换了一个人似的,坐在尸山之上,与那个人冷冷交锋,言辞间的残忍冷酷,令人胆寒。

他不相信眼前见到的人是她,他跟自己说,那只是个假象,一个有苦衷的玩笑。

一直到那个人,手起剑落,斩下她的头颅。他还是不相信,自己看到的,是真实而不是幻觉。

为什么她不反抗?她明明目露凶光,却为何在那个人动手的时候,不仅不还手,还隐隐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仿若已经期待许久的事,终于来临。

他不敢出声,那个人的气势,实在太可怕,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带着她的头颅离开。

她的尸身,静静躺在一堆杂草旁,因为染满了鲜血的缘故,红衣比往日更加夺目。

抱着她,他从发愣变成发狂,从木然变成了伤心,从伤心扩散到狠狠的自责。

他突然开始恨自己,恨自己不够强大,恨自己的一时怯懦,在那个人对她动手时,竟连呵斥一声住手的勇气都没有。

她在自己眼前彻底“死”去了,他在世上最在意的那个人,没有了。

记得天快亮时,下雨了,地上的血变成了河,沉静地流动,像那条冥河一样。

泥泞的地上,有一串深深浅浅的脚印,延伸向不知名的远方。

从那一年开始,冥河到忘川右岸,沿途开出了一种白色的花朵,模样跟彼岸花一模一样,也同彼岸花一般,指引着某个方向。新来的亡魂,若随着这白花而进,便会去到无尽地狱,永世不得脱身。

冥界里,人人都为这种花的出现而好奇。那些被冥兵从通往无尽地狱的半途中拉回的亡魂,只说当时看这白花生得俊俏,看得久了,竟听见里头有个动听的女声,在自己耳畔反复呓语:随我前行,渡君之难。生无可恋,死方有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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