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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22)

程凉的签字笔在手里转了一圈,微微蹙眉:“是的。”

这问题问得太像是挑事的前奏了。

他之前的恻隐之心白动了,这人还吃了他一个橘子。

盛夏安静了一瞬,她在犹豫还要不要继续问,她在想自己是不是太多管闲事了。

“那么……”她还是开口了,“像刘阿姨这种情况,如果找个她信得过的人来签字,是不是也是可行的。毕竟刘阿姨现在是清醒的有行为能力的成年人。”

这是她昨天上网搜术前沟通流程之后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刘阿姨如果在手术全麻的状态下出现意外需要家属签字的话怎么办?她的家人,哪一个是真心想要救活她的?

程凉长久地沉默。

莫名地,他从下午就开始的愤怒情绪又开始燃烧,和烦躁一起,几乎快要克制不住。

“你明天要做的是胆囊摘除术。”他说,“虽然创口小,但是按照手术风险等级划分,这个手术属于三级手术,只比风险最高的四级手术少了一个级别。”

“这种手术,连我这样高年资的主治医师都得在上级医师的指导下才能主持手术。”

他不该这样的。

照着那张被医务处法务处斟酌了无数次的告知书来读才是最最保险的做法。

他不应该在下午经历了医闹之后还顶风作案的。

但是心底的无名愤懑无法宣泄,看着盛夏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他的嘴巴开始有了自主意识。

“你入院之后持续低烧,慢性胆囊炎肯定会存在胆囊黏连,如果黏连严重造成腹腔镜下胆囊切除困难,甚至可能会在术中改成开腹手术。”[1]

“胆囊是人体用来浓缩和存储胆汁的器官,术后你的消化功能肯定不能和有胆囊的时候比,腹泻消化不良的次数会比普通人多很多。”[2]

“这些,才是你需要问我的,需要在今天晚上考虑的问题。”

而不是问一个只是在一起相处了几天的病房病友的情况。

“可手术是必须要做的啊……”盛夏被程凉这一连串话搞懵了,“我决定手术前去了好几家医院,做了很多检查,都说我现在的胆囊情况必须得切除了。”

程凉:“……”

他得考虑转行了,最近的心态崩到都得让病人来劝他这手术是必须得做的了。

“我就是想问问刘阿姨这种情况是不是也可以在清醒的情况下指定委托人。”盛夏又把话题绕了回来。

既然决定要多管闲事,就得坚持到底。

“你要做吗?”程凉问。

问得十分突兀,语气诡异。

盛夏怔住。

“十五床是医院常客了,她的家庭情况我们很了解。”程凉看着盛夏。

盛夏那个瞬间,仿佛看到了傍晚程凉面对闹事者的样子。

“她身边没有你说的那种人。”

可以信赖,可以在危急时刻第一反应就是救她的人。

久病的人,永远孤立无援。

“所以你要做她的委托人吗?在她失去意识的时候帮她决定是否要继续治疗,帮她决定用哪种方式用哪种药?”

“承担她的生命,或者再好心一点,帮她解决经济问题。”

这问题异常恶意,和他傍晚告诉那个持刀的年轻人,他的爷爷是死于失血过多,是明明能救活但是家属不签字所以活活拖死的时候一模一样的语气。

带着愤恨,仿佛这个问题,程凉问的不是盛夏,而是他自己。

所谓信念,是不是就真的像割肉喂鹰的佛祖那样。

他无法成为林主任满意的学生,是不是就是因为他做不到那样无私。

他看着盛夏瞪圆的眼睛,想到了这姑娘直播的时候对着镜头说这样也太没追求时的样子,想到了她看完他拍的视频后一秒就理解后嘴角的微笑。

“抱歉。”程凉突然清醒了,“今天事情有点多,情绪不太好。”

他主动坦诚主动道歉,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你问的问题是可以操作的。”他回答,像平时对待病人一样,做个专业的医生,“只要十五床找到合适的人选,在手术前是可以跟林主任沟通的。”

“还有没有其他问题?”他问,又一次递给她笔,“如果没问题了,在这里签字就行了。”

盛夏这次接过了笔,她的字很好看,一笔一画的笔锋凌厉,和她温和的外表很不像。

“你今天不吃糖了吗?”她签完字问。

程凉皱眉。

盛夏从病号服口袋里掏出一支棒棒糖,不是他常吃的牌子,像是小卖部那种草莓糖,粉红粉红的一大颗草莓,盛夏捏着递给了他。

程凉:“……”

“我天天看你吃糖。”盛夏把签好字的告知书还给程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