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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剑(404)

阮容盘膝榻上,正是闭目养神,晾了阮慈一会,方才没好气地道,“进来罢,怎么还是这般朽木尘梁样子。”

在宋国,因没有水,并无烂泥,煮玉为饮、烹稻为食,更无扭股糖这样的吃食,说人没形没状,多数是说像那无人居住的空屋之中,倒地歪软的梁木。这在宋国是极可惜的事儿,因为梁木都要从别国运来,还要加持符咒,十分难得。阮容这遣词造句,如今非阮慈、阮谦、宋太子三人不懂,便是宋国此时,五十年已过,山清水秀,时移世易,如今的百姓哪里知道这词儿?

阮慈心中柔软,挨着阮容坐了,伏在她膝上出了好一会神,才问道,“容姐,你如今心里真是一点都不欢喜宋太子了么?”

阮容道,“你怎么就惦念着此事不放了?如此在意,是不是你自己心里有了些甚么事儿?”

阮慈转转眼珠,笑道,“我都成亲了,哪里没有事儿呢?”

阮容还未知详细,阮慈便将自己和瞿昙越的事删减捏造了些许,说给她听了,又道,“这越公子娶了一百多个夫人,也不多我一个,能和我连上因缘,将来自然便可以与姐姐合作,我成亲时固然并非十分情愿,但因果已立,他毕竟也照拂我不少,若有机会,还是要将他引见给姐姐。”

出行在外,谁知道有没有大能暗中关注,阮慈这话说得滴水不漏,阮容听了也道,“难怪前几日月娘突然说起玄魄门的事。”

她眉头微蹙,显然不喜玄魄门作风,旋也叹道,“入道以来,只觉得修者的人伦婚姻,与我们凡人都是迥然有异,想来这也是一桩了。婚姻之约,在凡人来看,自然希望双方情投意合、长相厮守,开枝散叶,对修者来说,却仿佛只是结盟所用,婚姻双方所结因果,想来要比友朋牢靠多了,要说有什么情念牵扯其中,却是未必。有情,因缘便更加紧密,无情,因果也仍在那里。”

阮慈道,“正是如此,我有时也想,修者已处处不同于凡人,那情念最终是否也有一日将修得不同凡人,否则,凡人的情念,对修士来说,其实处处都是妨碍。对凡人来说,喜欢一个人,便是盼着能时时和他一起,一旦离开,相思之苦便很是扰人,看那诗文中记载,甚么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甚么为伊消得人憔悴,竟是连正事都能妨害。但对修士来说,一闭关便是数十数百年,而且修行之时,心湖不染纤尘,物我两忘,方能入定,若是重情之人,怎能如此?怕不是修为难以进步,终是中道陨落了?”

她对此事也是早有疑惑,因为这和情种入神、情种入命又是矛盾,孟令月身带情种,便修到了筑基期中,按王盼盼的说法,情种入神,修到元婴境界便可炼成慧剑斩断情丝,可见情种似乎也不怎么妨碍修行。

阮容笑道,“人家那多是借情言志,那些闺怨诗词,你当真是写给女儿家看的么,凡人臣子都是自比怨妇,写给帝王看的……人无情固然少见,但若是不能和欢喜的人在一起便牵挂成这样,一年要多死多少凡人呢?以我所见,尚不至此吧。”

她沉吟着道,“至于说修士之情和凡人不同,此言倒是不错,像是我和宋……”

她顿了顿,失笑道,“看来太子持净口咒时,我还是凡人,如今连真名都念诵不出了……我和他相识时都未入道,彼时情窦初开,相互爱慕,他又是宋国最好的夫婿人选,或许也是有些虚荣作祟,自然是希望能长长久久地在一起。”

“亲事不成,自然也十分失落,因情生怨,又迁怒于他,但其后各有际遇,生活都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相继入道之后,逐渐将他忘怀,此次再见,旧情已忘,只有些许余韵连绵。其实这般收场,也未必不好,便是真的两心相印、海誓山盟,又能如何,双方各有抱负,我要为阮氏报仇,他也有师门恩义,身在局中,想要脱颖而出,便自然总有许多事做,也是难得闲空,更难得凑巧。难道真能放下一切,长相厮守,甚么雄心壮志全都忘记,只活这数百年?”

两姐妹相谈,不说全然推心置腹,但也少了推诿矫饰,阮慈听着阮容语中些许伤怀,也觉颇有道理,更心虚起来——她当然也要了却阮氏因果,更要把剑还给谢姐姐,但对她而言,修行却并非只为了这两件事,想登临上境,自是因为想去上境看看。而阮氏之祸到底是因她而起,这般念头,在阮容这充满责任感的话跟前便显得有些自我。

但阮慈虽然这般想,却又也是不会改的,更不会向姐姐坦白,也不好劝姐姐略放松一些,只道,“不错,或许对我们修士来说,并无深情可言,所谓情字,最浓也不过就是希望因缘相连,彼此安好,出关时能因缘际会、相聚片晌,说到长相厮守,却无此可能,只是两心相知,便是圆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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