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察者(46)

他抬起自己的手，轻轻地触摸着自己的嘴唇，眉弓，他又吻了自己的手指。

马上就要到家了，他在卧室内对着更衣镜穿戴好，然后重新回到驾驶座上。

同记忆中一样，那是一颗宝石般璀璨的蓝星。

蓝色与绿色彼此交融，云层漂浮与上空。

自从人类开始向宇宙开拓，地球上的碳能源便被禁止开发使用，如今已恢复成生态多样又稳定的环境，许多留居地球的人都抛弃了大城市，回归与乡野之间。

这里成了所有人类理想中的家园，心目中的香格里拉。

他也是如此，他的心脏跳动得如此剧烈。

透过他的眼，他看到这一切，他所怀念与热爱的一切。

没有乘坐“天梯”，又侵入系统做了假的登陆证明，加宁直接驶着他的小飞艇破入地球的大气层。

飞艇在大气中剧烈地颤抖着，燃烧着，冲出云层，看到大海和大地。

他像一颗从天际陨落的流星，坠入到海中。

与海面的撞击让飞艇彻底解体，他在救生艇里颠簸许久，才被海水冲上了岸。

他打开艇门，脚踏实地，第一次感受到了地球上的重力。

非常微妙，他有时觉得有些沉重，有时觉得轻飘飘，迈开腿来向前走去，又觉得刚刚好。

他看到不远处海边的山坡有一片白色的花田，他便向那里走去。

沙地不太好走，之后登山也非常费力，不多时便热了，出了汗。

终于到达山顶，他又感到胸中的憋闷一扫而空，凉风吹散了他的焦虑。

漫山遍野的白色小花刚好没过他的脚踝，蜂和碟在花间忙忙碌碌，他找了一个小坡，躺下之后可以看到海。

他一定会喜欢。

他又站起来，掸掸身上的尘土和沙，从衣兜里翻了翻，拿出手绢擦了擦额头的汗，再整理了一下衣服，之后才重新躺了回去，双手交叠着放在胸口，闭上了双眼。

他穿着黑色的燕尾服，戴着黑色的高帽，帽子上别着三根羽毛，一手戴着一根五彩斑斓的手链，一手握着鳞片和毛发，胸前的兜里也被塞得满满的。

放在身边的收音机自行播放起来，沧桑的男声飞入到海风里，与逆风飞行的鸥鸟一同啼叫着，在海面上翱翔。

一曲终了，他的呼吸停止了，一刻不停地跳动了数百年的心脏也安静地睡去。

海的深处涌来山一般的巨大浪墙，咆哮着向山坡卷来，轰隆隆地拍打在花丛间。

巨浪退去的时候，此地已经空无一物。

他将他的肉体带回家乡，安葬在花与海中，他的灵魂也得以回归。

第三十四章

他是一个观察者，他是一个人类，他是加宁，他是一只鸟，一条鱼，一片树叶，一朵花。

他自由了，他从未感到如此自由，摒弃了一切执着与束缚，他轻得像一根羽毛，软得像一滴水，他在天上飞，在海里游，在空气中悬浮着，而后又落下，落到泥土里，落到山坡上，汇成溪流，汇入长河，再流入大海。

他看着这一切。

他看到湛蓝的天空，宽广的海洋，延绵不断的松林，无尽的红色沙丘，他是扬起沙与尘土的那一阵风，又在他处吹落了摇摆的树叶。他看到成群的巨大建筑，或是散落在河边及山谷里的低矮小屋，他看到那其中的一个个人，还有人养的小猫小狗和小鸟。

他听到林间的鸟叫，听到叮当作响的山泉，听到键盘与弦乐，听到一个又一个人在歌唱，听到许多人一起歌唱，听到虫子嗡嗡扇动翅膀，听到寂静黑夜中的沙沙响声，听到新生雀鸟的啼叫，听到大象的长鸣，听到线路中的电流声，听到山野间狼的嚎叫，听到汽车与飞船马达的嗡嗡声，听到海浪一涌又一涌地倾诉。

他看到有的人开怀大笑，有的人在小盒子中独自哭，他听到他们讲话，猫咪嚎叫着求爱，他听到他们说朋友的秘密，说地里的收成，说对某人的恨意。噼里啪啦想着，他看到文字一颗一颗跳出，共同组成一段段话，一串串数字又组成一张张图片，他看到相同的影像传到各处，他看到人们的灵魂遨游其中，以相似的频率波动着。

巨大的信息洪流，快乐的痛苦的，喘息着呻吟着，在他的耳边汇聚。

他爱每一个人，丑陋的，美丽的，残暴的，温柔的，卑鄙的，善良的，他爱每一个不尽相同的灵魂，他爱新生的纯洁的孩童，也爱老去的浑浊的沉淀，他在他们之中，他们都在，他们每一个人，在喜怒哀乐中轮回着，疼痛着，欢愉着。痛苦和孤寂再不会困扰他，他看着这一切，记着这一切，永恒地守护着他所深爱的这一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