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到站请送命(210)

死亡并不会因为财富而停止脚步,在第一次心绞痛的时候,罗永年就意识到自己的脆弱与渺小,他不停地吃药,却不一定有用;他不停地凝望着手术室的灯光直至失去意识,直到再一次苏醒。

没有任何人能承诺,他可以活下来。

那辆还不曾谋面的火车,也是同理。

聪明的头脑、强健的体魄、不屈的意志力、令人艳羡的运气,不过是人仅存的筹码,在无可阻挡的死亡面前,稍稍拖慢死神的脚步,却无法扭转任何命运。纵然知道自己下一刻就有可能会死去,却不得不努力寻找生路。

这本来就是罗永年的人生,只不过换一个地方,换一种方式。

只是唯一不同的是,他现在多了两个同伴。

下一次盲盒杀人是在十二点钟,左弦在八点准时醒来,招呼他们两人一起去楼下吃早饭,看上去精神奕奕,丝毫不受任何影响:“不知道今天有什么吃的。”

没人会乐意跟尸体待在一个房间里,更不要说是大半天,木慈本对左弦滋生的些许感动已经在这四个小时里灰飞烟灭,这会儿有气无力地翻个白眼道:“有什么就吃什么,还能怎么样?”

“没有追求。”左弦挑剔地点评他。

出门时其他人唤住他们:“你们去干什么?”

“吃饭。”左弦扶着门,眉眼飞扬,语调轻快,灯管因开的时间过长而炙热,暖融融的流金轻罩着他漆黑的眼睫上,如同一层晨曦,转身问道,“你们要一起来吗?”

苏凌喃喃道:“吃饭。”

显然死亡的毛哥给了他们极大的刺激,麦蕾咬咬牙,站起身来跟上他们,她换了一双拖鞋,那精致漂亮的高跟鞋被摆在地上,失去它应得的注视。

乐嘉平不太想离开房子,虽然这栋房子根本没能带来任何安全感,但外出显然变得更为恐怖,他疲惫道:“可是我们一出去,房间就会变了吧,不能随便吃点什么吗?再不行就泡泡面撑过去,没必要再出去吧。”

“如果这是我生前的最后一顿,当然不能吃得那么随便了。”左弦愉快地轻哼起来,“要留你们留下,我要下去挑早餐了。”

罗永年听得微微变色,他讨厌随口将死亡挂在嘴边的人,这种人往往挥霍着自己的健康,不知道真正苟延残喘的人,何等惧怕这样的结局。可左弦并非是完全不知死亡意义的中二病少年,正相反,作为经历最多的人,他本该是最敬畏死亡的。

最终仅剩的六个人还是一起下楼了,哪怕现在已经确认盲盒按时杀人,可谁都不想自己落单。

这次的一楼大概是哪里的宴会厅,有三张摆满食物的自助桌,还有擦得干干净净的酒杯跟花瓶,透明的长颈瓶里是清澈的水,盛放着一支绣球般的花,雪白的花瓣簇拥在一块儿,圆滚滚的,带着春日的朝露跟芬芳。

宴会厅旁是个泳池,摆在一块儿不伦不类,倒是左弦饶有兴致,他取了一碟子冰冷的寿司,站在泳池边观望,对木慈道:“大清早吃饭还能锻炼身体,似乎也不错。”

木慈只对他翻白眼,从盘子里夹取热腾腾的红番薯,皮都很薄,轻轻一拉扯就脱去外壳,他吮一口蜜般甜的番薯,脸上便微微露出笑容:“你说得没错。”

“什么没错?”

左弦正将橘子扒皮抽筋,雪白的橘络在他指下如同一张密密麻麻的蛛网,轻易脱在盘中,露出一个浑圆,又拆开,一瓣瓣金色的月牙儿呈在碟子里。

木慈拿了一瓣来吃,酸甜的汁水让他微微眯起眼睛,心满意足道:“要是这是最后一顿,总得吃得没有遗憾。”

左弦一怔,他不喜欢别人动自己的东西,不管是什么,却没阻止木慈的举动,任由对方探囊取物般,一瓣一瓣地吃。

这话由左弦说来,是令人不快的玩笑话;可是让木慈来讲,却是心满意足的坦诚。

死亡是一池沉寂多年的潭水,左弦不知道从当中爬出来过多少次,他看着那些溺水的人逐渐下坠,消失在水底,水面仍是一番平静,最早时,那些水鬼还会来梦中搅扰他,现在已经逐渐不会了。

听说在傩舞当中有一个叫做“跳加官”的角色,演员身穿红袍,口叼面具,后来有一种酷刑,是用湿纸一张一张地贴在人的脸上,让人窒息而亡,揭下来的纸张凹凸有形,宛如跳加官的面具,因此得名“贴加官”。

当左弦为每次逃离而感到庆幸的时候,湿漉漉的衣物就如同一层层湿润的纸张,紧密地贴合在他的肌肤上,等到发现过来时,已经变成一层脱不去的滑稽外壳,却也将他滋生的疯狂封锁在难以窥探的面具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