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什么陆先生。”陆城慢条斯理吃着碗里的粥,“长安把你当家人,我们没必要那么见外。”
吴大病动了动面部肌肉。
陆城放下瓷勺,他抬起眼皮,挺亲和的说:“坐。”
吴大病在顾长安坐过的位置坐下来。
陆城靠着椅背,姿态优雅随意,没一点儿压迫感跟架子,像是再普通不过的闲聊:“说起来,我要对你说声谢谢。”
他笑道:“在我没出现的那些年,如果不是你陪在长安身边,他一个走不过来。”
这发展不在吴大病的预料之中,他开口,声音有点沙哑。
“当年我……”
陆城抬手阻止他说下去:“过去的已经过去了。”
接下来是一阵跟周遭格格不入的沉寂。
陆城拿出手机看一眼时间:“你妻子快生了吧?”
“还有几个月。”吴大病问道,“你跟长安,你们……”
陆城说:“快结婚了。”
吴大病的喉头干涩:“长安他,他过的不好。”
陆城说,“比原来好。”
吴大病知道这个人说的“原来”是指哪个时间段,他说不出话了。
陆城语出惊人:“长安有抑郁症,挺严重的。”
吴大病霍然抬头:“不可能!”
“我起初也那么想,”陆城说,“确诊过了,目前他正在积极配合治疗中。”
吴大病的气息粗沉,他用手抓住头发,精神错乱的喃喃:“长安怎么会有那种病呢……”
陆城说:“根据医生的透露,他很早就有了。”
吴大病微怔。
很早?那是多早啊,老宅没塌前的十九年,吴大病都跟长安生活在一起,可他没有看出来。
他一直以为长安都好好的。
还是不够关心,吴大病没有丝毫反抗的被愧疚跟自责吞没。
陆城道:“他需要人陪着说说话,说说过去,说说未来。”
吴大病听说过那个病,知道是心里的东西多,没办法疏通,所以才生的病,他重重的抹把脸,将一声叹息咬碎在嘴里。
“我跟他住在兰檀,不会搬家。”陆城揉了揉额角,“你有时间的话,可以去我们那儿坐坐。”
吴大病的身子一震,这个人一定很爱长安,比别人看到的都要爱,否则不可能用这样的语气跟他说话。
“长安不会想再见我了。”
陆城说:“刚才我说过了,你是他的家人。”
吴大病低着头苦笑:“从小到大,我犯过很多错,他都原谅我了,可这次我太让他失望了。”
“我说他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他不信,就像他不信我会变坏一样。”
这场面挺滑稽的。
吴大病犯的错是指没出手救陆城,危急关头选择了旁观,导致陆城跟顾长安在鬼门关口住了好几年,九死一生。
而陆城新会儿坐在他对面,心平气和的让他有空来看看顾长安。
谁也没去区分情分本分,这两者混在了一起,抖不开。
原因是顾长安跟吴大病关系特殊,不是普通朋友,普通哥们。
陆城不去区分是他根本不想提起那年的事,甚至是反感,排斥。
没有人知道他有很大的阴影,不是因为担心被黑曜吞噬,灵魂没日没夜的处于战斗状态,没有一刻放松过。
而是后来长安为了他能好,让自己伤痕累累。
想起来心就疼的要命。
那场跟老天爷的赌局他是赢了,却很惨烈。
他迫不及待清除那场赌局留下的一切痕迹,清除不掉的,就找东西严严实实盖起来,小心放置在角落里,碰都不敢碰一下。
面对陆城的沉默,吴大病很慌,他摸出烟盒,想起来店里不方便抽烟,就把早捏手里,不知不觉捏变形。
陆城淡声道:“过去的已经过去了,这话是长安跟我说的,他还说,”
“有些东西该放下就放下,不然一直紧巴巴搂在怀里,也只能看着它们慢慢腐烂,放下了,能拥抱的会更多。”
其实这话顾长安没说过,是陆城自己说的,但他知道对方心里是那么想的。
他也那么希望。
人生的路很长,总是纠结在某一个地方,病好不了。
有句话顾长安倒是真的跟陆城说过,就是吴大病是他的家人。
在每个人的生命里,爱人,亲人,朋友,都分别占领着不同的区域,三者并不冲突。
吴大病陪伴顾长安的时间很长,仅次于他的父亲,远比他母亲多很多。
就连陆城也排在吴大病后面。
.
前往酒店的路上,顾长安突兀的说:“他们都瞒着我。”
陆城拨两下他耳边的发丝:“怕你伤心。”
顾长安嗤了一声:“我这不还是知道了吗?”
陆城从左边绕到右边,让他走在里面:“纸包不住火。”
顾长安半响踢飞小石子:“我不是生气。”
“嗯,我知道,”陆城不快不慢的说,“你是震惊,不敢相信,还有不能理解。”
“因为要是他的媳妇有危险,你会竭力相助,不会袖手旁观。”
顾长安停下脚步,侧头去瞪男人,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吗?
陆城对他笑了笑,很温柔。
顾长安的眼皮跳了跳,妈的,认识很久了,天天过没羞没躁的日子,怎么看男人那么笑,心还砰砰乱跳,跟个情窦初开的黄花大闺女似的?
他从肩头拽下背包拉开拉链。
手腕被抓,他不耐的问:“你把我的药放哪儿了?”
“吃什么药。”陆城拿走他的背包,“去酒店放下行李,我们去吃好吃的,来之前我上网搜过,西昌有不少小吃。”
顾长安看得出来,男人心情非常好,一点儿没因为大病跟月牙的出现受到影响,他略带探究的上下一打量:“我怎么就没发现,你变了这么多?”
陆城颇为感慨:“磨难让人成长。”
顾长安抽抽嘴:“你哪儿长了?”
“哪儿都长了。”陆城正儿八经的说,“你没感觉?”
顾长安说,没感觉。
陆城说,那是你没用心。
顾长安让他滚蛋。
玩笑了两句,陆城正色道:“四叔跟我说,人要信命。”
顾长安的身形猛地一滞。
怎么又是这句话?
陆城低着声音道:“你这么想,不管是好的,坏的,如意的,不如意的,意料之中的,还是意料之外的,都是命中注定,这样你就能释怀了。”
顾长安侧身,一声不吭的去看男人,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陆城挑眉:“嗯?”
顾长安在男人唇上亲了一下,退开看看他,又亲一下。
陆城被这两下亲的摸不着头脑,心里痒痒的,他目光灼热的问:“奇了怪了,你不是不喜欢在外面跟我有亲密举动吗?”
顾长安一扬嘴角:“爷高兴,赏你的。”
说完就开溜,像个顽皮的小孩,怕被家长抓了揍一顿。
陆城满脸黑线:“跑什么跑,看着点车——”
北方跟南方的民俗风情不太一样,就连街市的格局都有点儿差异。
顾长安上午跟陆城大街小巷的走了走,尝了当地的小吃,酸甜苦辣咸都没漏掉。
这边的气温没有兰檀高,他们穿的长袖衬衫,没出汗。
但是,街道上到处飘着白絮,跟下雪似的。
顾长安吃不消,带着大包小包上酒店窝着去了,下午三点多,他接到立春的电话才出来。
立春留了长发,烫的大卷,两边耳垂上挂着珍珠耳环,脸上是精致的妆容,她穿的收腰黑色连衣裙,配了双高跟鞋,脖子上戴了串项链,衬的她锁骨很漂亮。
往那儿一站,从头到脚女人味十足,跟以前大不相同。
顾长安心想,时间真是个可怕的东西,能把有的变没,把没的变出来。
明儿结婚,立春的忐忑跟激动都写在脸上,她拉着顾长安东拉西扯。
说着说着,就露出了原来的傻气,开始乱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