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驸马如手足,情郎如衣服(3)

作者: 青色兔子 阅读记录

牛乃棠如今的寝宫,正是穆明珠旧时居所。

雕栏画栋、飞阁流丹,不因主人变化,而改了从前模样。

已是嫔妃的牛乃棠,却正在窗下低泣,圆脸上挂着两串泪,同安慰她的宫女抽抽噎噎道:“我果真很胖么?陛下已经小半年不肯见我,今日贵妃又笑我痴肥……”

穆明珠飘在窗户外,望着小表妹肥嘟嘟的脸,隔空点点她的额头,道:“你这个小智障!周睿他们一伙叛党本就是利用你的,现在你爹也死了,你还有什么利用价值?自然不会再见你了。”

可惜她这番话是无人能听到的。

宫女安慰道:“娘娘只是丰腴。夜已深了,娘娘不如歇下?”

牛乃棠目露惊恐,摇头道:“我不睡。我怕那鬼又来找我,把烛火吹得左右晃,还能在墙上映出字儿来。”

宫女想了一想,道:“那奴婢陪娘娘博戏解闷如何?”

牛乃棠呆呆点头。

一时那宫女捧了樗蒲来,哄牛乃棠掷投子嬉戏。

牛乃棠心不在焉玩了两局,忽然捂着脸呜呜哭起来,哽咽道:“我爹爹……是不是陛下派人杀的?”

那宫女慌乱起身,忙搂着她,又去捂她的嘴,低声急切道:“娘娘,这话可不能乱说,快收声。”

牛乃棠往她肩上一趴,闷声大哭。

那宫女劝解她一番,给她擦了脸,又哄她再玩樗蒲。

牛乃棠双目通红,神色凄惨,虽在博戏,却不难想知心中煎熬。

穆明珠无声叹了口气,待到牛乃棠掷投子时,便鼓起劲儿冲过去,给她撞出来一枚贵彩的“卢”。

宫女拍手笑道:“娘娘好彩头!”

牛乃棠愣一愣,低头一看,也咧嘴笑起来。

穆明珠见她笑了,想到她做的蠢事儿,却又心头火起,一阵风似得卷过室内火烛,使它们在墙上映出千奇百怪的影子。

“鬼!鬼!”牛乃棠慌乱大叫,抱着头往被子里躲去,“那鬼又来了!”

穆明珠浮在半空中,冷眼看了半晌,没了吓唬她的兴致,转个圈飞出了昔日的宫殿,转而往天牢中去“探望”她昔日看中的情郎之一。

简陋的石室内,一灯如豆,清俊出尘的中年男子端坐于草席之上,左手执笔,在泛黄的纸张上,写下谏言的最后一笔。纵然明日便是他的死期,他落在纸上的字仍是雅正端凝,恰如他的人。

这便是名动天下的鸾台右相萧负雪,也是当初手把手教她习字读书的启蒙恩师。

穆明珠在案几对面坐下来,托腮望着对面文雅的男人,三年下来,他清正的眉间有了深深褶皱、迤逦的眼尾有了细细纹路,可那执笔的手指,仍莹白有力、如玉如竹。

十三岁那年,她曾压着擂鼓般的心跳,顺着泛着茶香的书页滑过去,斗胆握住这只苍玉般的手。

不需要言语,她听到十三岁夏日的蝉鸣,高亢的、激烈的,叫得她整个人都像被火拱着,连心里都沁出汗来。

有那么一小会儿,萧负雪的手指静静陷在她温热的掌心中,微凉的、骨节分明的,犹如暂时停歇的白鸽,在风起时迅速离去。

她攥紧空了的掌心,悄悄抬眼向他看去。

青年眉睫低垂,不动声色,口中不疾不徐讲解着书中“故明主观人,不使人观己”的道理,便如他的字一样,负着一整个冬日的积雪,一瞬间便消解了窗外燥热的夏。

那日的课,他如常教导于她,随后便于皇帝面前请辞了这桩差事,说是“殿下天资聪颖,臣已无可教导之处”。

那是他们之间的最后一堂课。

隔着石门,寂静的过道中忽然传来脚步声,随后是钥匙碰撞的声音。

穆明珠从记忆中回过神来,望向缓缓打开的石门,却见是萧负雪的侄子萧渊。

萧渊入内,在外的狱卒便半开着石门退下。

“叔父。”萧渊上前,急切道:“外面都安排好了,请叔父速随我离去。”

萧负雪缓缓起身,他身形颀长,立于牢狱之中,麻衣囚服,仍难掩清雅气度。

“不必救我。”他轻声道。

萧渊急道:“谢钧这次是下了狠手,定然要取叔父性命的!明日便要行刑!”

“我知道。”萧负雪将那泛黄的纸折好,递给萧渊,平静道:“如今鲜卑人百万大军南下,我辈全力抵挡尚显不足,更何况内部纷争?我若不死,谢钧不能安心,内斗之下,家国倾覆就在眼前。我死后,你将此信送呈谢钧。”他见萧渊要出言阻止,便伸手往虚空一压,示意对方继续听下去,“谢钧于用兵一道,远胜于我。我知道他图谋甚大,可只要能过了眼前这一关,便养着他的野心又何妨?我去之后,萧氏一族便交付你手了。”他按着侄子的肩头,含笑道:“叔父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