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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重锦官城(28)+番外

皇上显然已经下定决心,多说无益,吴行知跟莫诚只好点头应是。

出来后,吴行知和莫诚站在汉白玉雕砌的栏杆前,对着巍峨宫城沉默良久,本指望着忙过春闱,可以好好歇上一阵,谁知皇上一时兴起,随手又丢给他们一件这么棘手的差事。别的且先不说,光就如何拟定入读书院的女学生名单,就足够让人头痛了,正皱眉思忖,身后有人走近:“吴侍郎,莫常侍。”

二人回头,竟是蔺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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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闱这日,沁瑶天不亮就起来了,简单梳洗一番,便跟着母亲坐上马车,送哥哥上考场。

子誉的神情一如往昔的沉静,反倒是瞿陈氏紧张得不行,一路殷勤嘱咐,同样的几句话翻来覆去说个没够,听得沁瑶昏昏欲睡。

“大郎,口渴吗,可要喝水?”这是第一句。

“莫要担忧,你苦读了这么多年,不就等着这一天么,照常发挥便是了,母亲等着你的好消息。”这是第二句。

“听说考场中的饮食粗陋得很,可还再用些酥饼垫垫肚子?”这是第三句。

难得的是无论瞿陈氏重复第几遍,子誉都极有耐心地一一回复,百忙之中还能抽空对白眼翻个不停的沁瑶投以警告的眼神。

一路煎熬中终于到了考场,沁瑶戴上纬帽,逃命似地第一个跳下马车。

考场外人头攒攒,挤满了各地赶来赴考的学子。

本朝素来有“三十老明经,五十老进士”的说法,所以考生中已有不少人上了年纪,像子誉这么年轻的考生,反而还是少数。

“文远!”有人出声唤道。

“文远”是哥哥子誉的表字,沁瑶一怔,顺着声音看去。

就见远远走来一个异常英俊的年轻人,飞扬的眉下是一双亮如寒星的眸子,看人时仿佛能一眼看到心底,肤色明澈白净,衬得满头乌发如墨,鼻梁高挺笔直,薄唇红而润泽,每一处都俊美得挑不出毛病。

此时天气还有些寒冷,长安人大多还穿厚重的衣裳,但这个人只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石青色粗布长袍,头上同色的皂罗折上巾,除此之外一无长物,朴素得有些过头。

即便如此,此人一出现,依然如暗夜明珠,刹那间便将其他人的光芒都掩盖下去了。

“骥舟。”子誉又惊又喜,往那人迎去。

沁瑶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想了一会,恍然道,不就是那个因为才气出众,被季先生所赏识的哥哥同窗吗?

瞿陈氏看到骥舟,眼睛一亮,出声问:“这位是?”

哥哥忙领了那人过来,向母亲和妹妹作介绍:“是我的同窗好友,名叫冯伯玉,字骥舟,原州人士,此次跟我一同参加春试。”又转头对冯伯玉介绍:“这是家慈,这是家妹。家父一早便上朝去了,故而不曾随行。”

冯伯玉大大方方给瞿陈氏见礼:“见过夫人。”又对沁瑶点了点头。

瞿陈氏跟天底下所有上了年纪的中年妇人一样,对跟自己儿女差不多大的年轻人都怀有一片慈母心肠,见冯伯玉虽然衣裳朴素,但生得丰神俊朗,举止又潇洒自然,站在儿子身旁,一点也不比儿子差,打心眼里喜欢上来,笑眯眯地说道:“好孩子,以后常到家里来玩。”语气中满是慈爱。

冯伯玉略微怔了怔,眼中的笑意又加深了几分,“只要伯母不嫌弃,以后定会常到府上叨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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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起得太早,回去的路上,沁瑶便伏在母亲膝上打起了盹。

“你哥哥这回考完春试,我和你父亲便要张罗他的婚事了。”睡意朦胧时,听到母亲这般说道。

她没有接腔,继续睡着。

“往年虽然也有几户人家有那么点意思,但一打听到子誉的身子,就都没有下文了。也怨不得他们,谁愿意将女儿嫁给身子病弱的夫婿呢,如今子誉身子健壮了,我和你父亲商量着,干脆等他春试完再商量他的婚事——”

“啊——”远远传来一声凄厉的叫喊,将瞿陈氏的絮叨打断。

沁瑶睡意消失得一干二净,坐起身子往外看。

马车恰好到了平康坊,一条窄巷前聚集了乌压压的人群,几个神色仓皇的少年从人群中挤出,无头苍蝇似的四散逃开。

“发生了何事?”瞿陈氏探出车窗,问其中一个少年。

“有死人!”少年高喊一句,远远跑开。

她怔了一会,惊吓地拍着胸脯坐回位置,却愕然发现女儿已戴着纬帽下了车。

“你回来,死人有什么好看的!”她焦急地喊。

沁瑶早已分开人群进到了巷中。

“真是吓人呐,大白天的也能活见鬼。”有人捂着绢帕瓮声瓮气地说。

“可不是,听说就是附近春莺坊的歌女,年纪轻轻的,就这么死了,真是造孽哟。”

沁瑶艰难地走到人群尽头,便见巷子深处躺着一个年轻女子,面庞隐在一片昏暗当中,看不出相貌年纪,惟有喉咙处一个黑洞洞的伤口,大如碗口,分外触目惊心。

第28章

官府的人很快便来了,人群被府吏吆喝着驱散。

府吏们不过粗粗勘察了一番尸体四周的环境,便七手八脚地将尸体抬上担架,覆上麻布,匆匆离开窄巷。

出巷子时,担架不小心撞到青石墙,白麻布下露出一条手臂,那手臂纤细莹白,手指根根如玉,指甲上还涂着鲜亮的蔻丹,想必主人生前是个颇为爱惜容貌的女子。

府吏们离开后,人们在原地驻足讨论了一会,又各自意兴阑珊地离开。长安城每天都有热气腾腾的新闻发生,上至公主易嫁,下至贪官落马,从来不乏新鲜的谈资,这个枉死在陋巷中的歌女不过长安新闻中的沧海一粟,很快便会被人们所淡忘。

沁瑶心事重重地回到瞿府的马车,支着下巴久久无声。瞿陈氏气恼地拍她一下:“可看够了?胆子越发大了,这等晦气的地方也敢往前凑!”在瞿陈氏的潜意识中,不管沁瑶学了多少本事,如今多有能耐,依然是母亲怀中那个需要呵护的小女儿。

沁瑶挨了一下打也不觉得疼,怔怔地摇头道:“真奇怪,她身上非但没有邪灵作祟的迹象,竟连一丝怨气都没有,母亲,你说世上怎会有人心甘情愿被人虐杀?”

喉咙被整个挖去,无论如何都是既残忍又没有尊严的一种死法吧?

“快别说了!”瞿陈氏吓得脸都白了,“这事自有官府定夺,跟你没关系,不许你胡乱掺和!”又对着帘外喊,“袁大!还杵着做什么,快驾车,咱们回府。”

马车轱辘重新滚动,沁瑶掀帘往外看去,街上青衫红裙熙熙攘攘,胡姬酒家热闹如常,平康坊还是那个繁华似锦的平康坊,方才的一切仿佛从未发生。

沁瑶若有所思地望着那条与四周格格不入的昏暗窄巷,直到马车转弯,窄巷彻底消失不见,方才满腹疑云地收回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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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试一考便是三天,瞿子誉和冯伯玉出考场时都瘦了一大圈。

两人虽然满脸疲惫,却难掩高昂的兴致。冯伯玉早前听说东来居今夜会举行赏牡丹宴,便提议他们也去凑凑热闹。

瞿子誉欣然附议,又问沁瑶要不要随行。

沁瑶自然是愿意。

瞿氏夫妇见几个孩子这般有兴致,嘱咐了几句,便放三个孩子去了。

瞿子誉以往身子骨弱,常年在家养病,甚少出门游乐,故而沁瑶长到今年十四岁,头一回能跟哥哥一起逛大街,十分高兴,一路挽着哥哥的胳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冯伯玉被彻底冷落在一旁,子誉先还有些过意不去,后来见冯伯玉脸上没有不虞之色,方才放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