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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82)

也许她表现得太“冷静从容”,话一出口, 一种无形的压力就当头罩下。

以她对江成屹的了解,这人应该从来都没尝过被人拒绝的滋味,到了这一次,非但被她拒绝了, 还被拒绝得这么彻底,不用想也知道他此时的脸色不会好看。

她顶住那股压力,垂眼盯着桌上翻开的一页课本。

两人相对无言,安静了好一会,就听他低声说:“我到底哪不好啊?”

她心莫名一软,细想想,这是她懂得婉拒男生好意以来最没有技术含量的一次了,不安之余,不禁拷问自己,怎么会弄得这么糟?以前的大方和委婉都跑哪去了。

这时候,陆陆续续有同学回来了,见到教室里的情形,先是一愣,紧接着便有同学暧昧地笑起来:“江帅哥,你到我们六班来干什么。”

同学们的声音逼真又嘈杂,一传过来,陆嫣就被拽回了现实世界,再想想下午就要公布期中考试的成绩和排名,连仅有的那么一点心软都消失了,她定了定神,抬眼看他,不说话,但眼睛里拒绝的意味更加明显。

他的眼睛很黑,四目相对时,常常让她想起博物馆看过的中国水墨画,要是笑起来,水墨画里的墨渍就像化开来似的,一点一点渗进人的心里,此时因为主人情绪莫辨,那墨仿佛凝住了,黑漆漆乌沉沉的,无端让她心慌。

会不会刚才拒绝得太生硬了,她琢磨着要不要把话说得再漂亮点,就听后面传来塑料袋的沙沙声,邓蔓提着大包小包回来了。

她看上去很急,一进教室就径直朝陆嫣这边走过来,没料到看到江成屹,明显愣了一下。

江成屹慢慢直起身子,淡淡说了句:“知道了。”

知道她不想做他女朋友了。

陆嫣并不看他,自顾自盯着桌面,直到他走了,才暗吁了口气。

“饿坏了吧?”邓蔓惦记着陆嫣没吃饭,也顾不上细问江成屹的事,先把东西放到桌上,刚要打开塑料袋,就看到了旁边的外卖,“咦,这是谁给你买的?”

不会是江成屹吧。

陆嫣慢慢收拾桌上的碗筷,轻描淡写地说:“刚才隔壁班的同学多买了几盒,我饿了,就让她们给了我一盒。”

邓蔓显然对这个说法存疑,可是陆嫣不愿深谈,她也不好追问。

陆嫣扒了几口饭,只觉得味同嚼蜡,半点滋味都没有。

接下来的几天,陆嫣以腿伤做借口,不再去篮球馆,邓蔓回来教她动作时,她虽然学得认真,却已经做好了被除名的准备。

七中一向重视学生的综合素质培养,在发下来的学生守则里,明文规定所有学生必须要有一门课外特长,并以此作为高三选拔保送名额的一个重要指标。

而一众课外活动中,又数啦啦队最轻松活泼,所以高一一入学,就有无数女生自发前去报名,但因为对学生的身高和外貌有一定要求,最终只有三十位女生被选中。

要是就这么半途而废,陆嫣自己也觉得挺可惜的,等过几天脚好了以后,听说老师还是同意她归队,就又回去了。

到了篮球馆,她先做热身动作。

正抬胳膊呢,就见江成屹从后面更衣室出来,他穿着白球服,跟其他男生比起来,显得无比干净帅气,然而跟以前不同,这回他到了场中,看都没看她一眼。

加上教室里那回,他前后被她拒绝了好几次,而江成屹显然是个骄傲的人,并没有死缠烂打的癖好,从那天起,再也没来找过她。

这多好。她这样告诉自己。

练完操,她和邓蔓一起回家,但不知怎么回事,不管路上邓蔓跟她说什么,她一律都听不进去。

她隐约有些不安。

根据以往拒绝其他男生的经验,江成屹不再来找她,她不该感到轻松吗?为什么一点释怀的感觉都没有,还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琢磨了一会,她冒出一个可怕的想法:该不会是她喜欢上江成屹了吧?

她忙拼命摇头,仿佛这样做了,她就能把这猜想甩出脑海似的。

傍晚放学回到家,接到妈妈电话。

妈妈说临时要加班,要她自己在家写作业,菜已经切好了,都放在冰箱里,她自己炒一下就行了。

陆嫣说知道了。

吃完饭,她给妈妈留了菜,就到房间里温习功课。

直到八点,妈妈才回到家,一进门就扔下包,然后将整个身子都陷在沙发里,好半天不言不动。

陆嫣知道妈妈这是工作上遇到不顺心的事了。

悄悄给妈妈倒了杯水,她乖巧地提醒妈妈:“妈妈,饭还热着呢。”

妈妈这才回过神,从沙发上站起的时候,艰难得像从泥淖里拔出身子一样。

“作业做完了吗?”她柔声问陆嫣,往厨房走去。

没等陆嫣回答,她突然想起什么,停下脚步:“对了,期中考试成绩出来了吗,名次没有下滑吧。”

“没。”

“年级前三?”

“第二。”

妈妈脸色一亮:“真棒。好孩子,高二最关键了,只要保持这个成绩不下滑,咱们到时候想报什么大学都不是问题。”

“知道啦。”被妈妈表扬,陆嫣很高兴。

她知道,拜失败的婚姻所赐,母亲这些年生活得一点都不快乐,曾不止一次告诉她,女孩子想要自强自立,唯一出路就是好好读书,至于感情、婚姻、誓言……统统都是靠不住的。

这话不免有些偏激的成分,但毕竟是母亲小半生岁月得来的教训,由不得她不认真对待。

哪怕母亲不在身边,这话也时常在她耳边响起,让她栗栗自危。

回到自己房间,她望着书页上的题目,出起了神。

字无端的跳动,半天都读不进去,而与此同时,某人形象却在眼前清晰起来。

篮球到了这人手中,显得那么的灵活自如,投篮时,他利落的短发会跟着扬起又落下——想了一会,她鬼使神差的放下笔。

脚上的伤早就好了,但只要撩起裤脚,她就能看见他半蹲着给她擦药的模样。他的肤色在男生中算白的,可当他握住她的脚踝时,还是比她要黑那么一点。而且明明离得那么远,他掌心的温度却能一路熨到她心上似的。

“嫣嫣。”母亲在门口喊她,“要不要吃水果?妈妈洗好了,给你拿进来好不好。”

“哦。”她慌里慌张应了一声,连忙驱散脑子里不该有的想法。

接下来的几天,她很少在学校里见到江成屹,偶尔在走廊里遇到,他也像根本看不见她似的,虽说并未冷脸相对,却比之前拽多了。

每到这时候,她要么就跟邓蔓唐洁说话,要么就目不斜视,总之比他表现得更淡定。

过两天,年级组长通知她去参加市里的中学生口语大赛,还告诉她,学校里一共选了四个人,每组两人,她是其中一组,搭档是四班的于茂。

而为了避免僵化的应试教育,大赛方有意将比赛时间提前了,周末就得去参加比赛,也就是说,只剩一天的练习时间了。

中午下了课,她到外教老师那里强化训练,到了那才知道,另外一组是江成屹和七班的王娜。

她早该猜到。刚参加啦啦队时,她就听丁婧说过,江成屹小时候在国外住过一段时间,口语相当地道,参加这种比赛,理应游刃有余。

她进门时,外教还没来,江成屹面对着窗口站着,王娜则正在低头看稿子,时不时的,王娜会抬头跟江成屹交流两句。

见她进来,王娜冲她友好的笑了笑。

“来了。”于茂走近,喜不自胜地说,“陆嫣,真没想到我们能搭一组。”

陆嫣接过于茂递过来的稿子,问:“比赛流程都在上面吗?”

“对。”于茂点头,“一共三段场景对话,每段对话一分钟,再由选手抽签选一个问题,由评委发问,最后一段对话算即兴发挥,所占的分数比例也是几段对话中最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