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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朝]红杏枝头春渐悄(3)

“这是谁的孩子?”我诧异问道。

丫鬟笑道,自然是奶奶的。

诶,怎么才半天就变了一副模样?

他眼睛还没睁开,小拳头紧紧握着,看上去,似乎会像宋祁多一点。

我戳了戳他的脸蛋,手上触感软软的,心里也不禁一片柔软。真是种奇妙的感觉。

我忍不住想笑。

不久之后,宋祁的回信来了,给这个孩子取名“宋稹”,我看他纸上比划微颤,一那又过长,想必下笔时很是激动。

“念卿甚切,保重身体,天寒添衣,早日相见。”

我正看信,忽觉手上一紧,却是信角被宋稹拉住了。我低头看他,他也抬头看我,小孩儿,一双乌溜溜的眼睛跟他爹爹像了九成九,长大了怕也是个多情种子。

做完月子,我才踏上入蜀的旅程。

和当时他入蜀的行程一样,当日他信中所说诸般场景,我今时又重温了一遍。

如此走了许久,到达成都时,我们分别已经将近一年了。

他亲自来接我,大庭广众之下,竟毫无顾忌地将我拥进怀里,我心中一震,酸酸麻麻的说不清什么感觉。

许是父子天性,宋稹对宋祁一点都不怕生,很快地接受了这个父亲。宋祁拉了我的手,一路招摇过市,同我说着这里的民风民俗,看来这一年,没有我在身边,他也过得很好。

天府之国,歌舞升平,对吃喝更是十分讲究,他到了这里,简直如鱼得水,更是兼职当起了大厨,津津有味地同我说起川菜的诸般好处。

我在府中走了一遭,发现人人都胖了两三分,看来蜀地着实养人。府中的歌姬舞姬见多不见少,果然蜀中多美人,他喜新不忘旧,倒是种马本色。

夜里缠绵不说,他拉了我的手,同我说了许多话,我静静望着他,心想这么多年,我终于是认命了。

若当年上元夜,我没有喊出口那一声“小颂”,我的命运又会如何?像小颂那样,成为宫里无数冤死亡魂中的一个,还是老死宫中,在唱白头吟?

无论如何,不会比现在更好了。

当年小颂为我顶罪而死,心灰意冷,却终是到了万木回春的一天了。

我闭了眼睛,在他怀里睡去。

在成都这段时间,无疑是快乐的,远离了朝野斗争,成都便似世外桃源,宋祁才华惊艳,于治世安民也有一套。他喜好宴游,于士族子弟往来甚密。他治理有方,也得百姓爱戴。能够描述他在蜀乐趣的,大概便只有欧阳修的那篇《醉翁亭记》了。

宋祁好游乐吃喝,每有所感悟发现,必然记述下来。那后来许多岁月,侍墨的人都只有我一个。许多个日月,终著成一部《益部方物略记》。

那一日,也是在冬天,成都难得地飘起了大雪。宋稹摇摇晃晃地跑来跑去,一把抱住了我的小腿,奶声奶气地喊:“娘……”

我弯腰抱起了他,食指竖在唇上,轻声道:“嘘……不要吵了你父亲。”

屋里的火炉烧得正旺,不同于外面的冰天雪地,屋里一片暖浓春意。美貌的侍妾还伺左右,宋祁展开纸草,用纸镇轻轻压住,如那日给宋庠回信一般磨墨濡毫,他微低着头,两鬓已有霜华,却更见风骨,眉眼比年轻时少了三分轻佻,抬眼相望时,却是道不尽的脉脉柔情。仿佛是万丈海底深处的那一缕月光,静静地落在一方寒石上,蓦地有一种微凉的暖意。

宋稹在我怀里乱动,扯着我的衣襟说:“娘,外面冷!”

这一声惊醒了两人,我抱着他走进了内室。

“在修《新唐书》吧,我们吵到你了吗?”我含笑问道。

他亦含笑摇头。

宋稹从我怀里溜了下来,爬到宋祁腿上,扒在桌子边缘看着他爹的墨宝。

自然是一字也不识了。

宋稹说,他爹跟神仙似的。

宋祁听了自然十分得意,自觉乃世上第一风雅之人。

却听一歌姬说,她家太尉于雪天,围炉饮酒,纵情歌舞以自娱,醉生梦死而已。

怎料宋祁竟以为佳,搁笔掩卷,索酒狂饮,通宵达旦,也求一个醉生梦死。

我皱着眉,觉得宋稹实在不能学他父亲的坏榜样,想要抱走孩子,才发现宋祁竟用筷子沾着酒,一点一点地喂小宋稹。

我有些发晕,把宋稹拎了起来,见他小脸蛋通红,两眼迷离,傻呵呵地看着我,糯软道:“娘……”

于是父子俩,都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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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与子偕老

多年之后,宋祁因业绩出色,被调任郑州为太守。

这一次,他是真被包拯气着了。

本以为能够当上丞相,却被包拯狠狠扼住,无非是说他做派奢侈,为人轻佻自恋,难堪重任。

成都百姓倒给了宋祁几分颜面,为他洒泪送别,怒斥那些弹劾他的人。

我心中觉得,宋祁有大才,放在哪一个位置都是合适的,但丞相一职,还须得老成持重之人方能压阵,宋庠大人文采不及宋祁,唯持重过之,他自然是合适的。

这一年,宋祁也老了,只是他善于保养,看起来倒和四十岁的人没什么区别。想当丞相,也不过是想证明自己的才能,一遂官居一品的心愿罢了。

他在纸上写了“梁园赋罢相如至,宣室厘残贾谊归”,感慨自己不得志,有入相之才,却不得所出。我觉得他倒是越活越年轻了,没点城府。

这首诗不知怎的竟传了出去,京里传来一首谚语“拨队为参政,成群作副枢。亏他包省主,闷杀宋尚书”。宋祁一听,倒不气闷了,乐呵呵地当起了他的逍遥太守。

他如今是个老小孩,回顾生平,情场得意,便是官场也少有波折,每到一处,皆有乐事。别人华发早生,他如今年事已高,白发也不见多,府中歌姬舞姬遣散得差不多了,热闹渐少,生活回归了平静。

郑州也是一处美好的地方,春来之时,他携了一家老小外出,就如当年在京的春日宴。只不过彼时我们都还年少,而如今,他已做人爷爷了。

这一晃眼,一生竟已过去了十之八九。宫闱之内,波诡云谲,不料当年我一声错唤,他一个回眸,竟给了我平淡安宁的一生。可是小颂冥冥之中的引导,让我脱离那个无尽的深渊?

宋祁握着我的手,笑问道:“你可知道我那首词最广为传唱?”

如何能不知?

我笑答道:“东城渐觉风光好,觳皱波纹迎客棹。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

“浮生长恨欢娱少……”他叹了口气,“我这一生,似乎也不少欢娱了。”

一生如他这般逍遥而过,还有什么值得“恨”的?

我看着旁人追逐嬉戏,回想当年,竟无一张熟面孔,才知在他身边的,竟只有我由始至终。

而到如今,再说爱已是矫情,从依恋到习惯,或许不知不觉中,我们已经融入了彼此。

第二年,皇上以“翰林承旨”的名义,将宋祁调回京都,此时,包拯已改任枢密院副使,那个敢把唾沫星子喷在皇帝脸上的包龙图,这一次似乎不能干预皇帝的选择了。

人人都说,小宋大人要封相了。

又是一个冬天,我睁开了眼睛,却没有见到他的身影,丫鬟说,大人一早就起来了,在花园子里走动。

我梳洗罢,出了门去,见到花园里,大树旁的落寞身姿。走到他身边,问他:“今日何故早起?”

他竖起了食指,轻声道:“莫惊落了雪松枝。”

我勾了勾唇角,多少年,他依旧是个痴人。

“你吃过饭了吗?”良久,我问他。

他摇了摇头。

“回去吃饭吧。”我说着,转身先走了一步,忽地听他开了口说:“那年锦江赴宴,人人赠我‘半臂’,唯有你收回了裘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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