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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穷尽(7)

周以汀麻木地听着舅舅激动的发言,毫无代入感,她至今都无法接受自己一夜之间变成孤儿的事实。这封发言稿,后来是舅舅帮她写好的,叫她好好准备,她看了两遍,上面的每一个字都打算绞杀她,所以,她把这张纸压在考卷下,直到今天早上才重新抽出来。

然后,她就站在黑压压的一片人前,拿着话筒,舅妈在前一秒钟还在提醒她要记得哭。

她从小爱哭鼻子的人,但在这个时候泪腺像是自动关闭了一般,一滴眼泪都榨不出来。可能这就是文本里说的欲哭无泪,痛苦到最深处的时候,人类可以流不出眼泪,原来眼泪并不是代表悲伤程度的唯一标准。

她看上去就像是个没有生气又冷漠的提线木偶,拿着话筒,用沙哑的声音,生硬地念着稿子上的话。念完第一页纸的时候,底下有隐隐的抽泣声,但这些都好像与她无关,她只想赶快摆脱现在的局面,好回家躲起来,她快要因为这些可怜的目光窒息。

终于熬到最后,所有人绕遗体送别。

舅妈把她拉到一边,低声斥责她刚才讲话为什么没哭,她装作没听见,垂眸看着棺柩里的父母,他们被入殓师精心装扮过之后,脸上泛着活人的红润,仿佛只是睡着了。

她不想再看,别开眼去,死死盯着不远处的花圈,那上头的假花在日光灯下艳又扎眼,像是病人回光返照,泛着不正常的色泽。

他就是在这个时候进入她的视线。

江时烈这个名字,瞬间在她麻木的大脑里撕开一个口子。

这是出事后,她第二次见到他,说是为了保护她,之前所有的赔偿谈判,都是舅舅代为出面。

他和上次在医院看到的样子,判若两人,打理清爽的短发,露出一张出人意料的俊颜,身上高级定制的黑色西装,无不透着精工细作的质感,完美贴合他的体型。

他恐怕是在场所有人里穿戴最体面的一位。

与这一身庄重的装扮相称的还有他肃穆的神情,手里举着一束白菊,随着队伍慢慢靠近她这边。

他沉默寡言的样子与她记忆中的他有些出入,她记得每次他来拜访,总是带着礼貌的微笑,对她说的话,做的事,一副看破不说破的样子,令她厌烦。

周以汀的目光在看到他的一刻就没有再离开,看着他走到棺柩前,弯下腰,动作很轻地将白菊放在遗体上,视线仅仅在遗体上停留了一秒,随后直起身,继续往前走。

可能是她的目光过于凶狠灼热,他有所察觉,慢慢转过头,漆黑的眸子冷静深邃。

然后,周以汀看到他朝自己走来。

这有点出乎她的意料。

其他人还没发现他走过来,周以汀与他保持对望,谁都没有移开视线,气氛微妙,好像是谁先移开了,就是逃兵。

他在距离她一米处停下,他很高,起码高出她十五公分,她必须仰起头看他,但她不喜欢仰头看他,保持着平视的姿势。

于是,她看到他缓缓屈膝,毫不心疼一尘不染的黑色皮鞋被挤出一道折痕,最后,他直接单膝跪在地上,仰起头看她。

这么近的距离看他,她有一种强烈的晕眩感。脑海里突然全是他来家里拜访时,一家人和他的对话。

“周以汀,我是江时烈。”

周以汀猛然回神,耳边的声音和记忆里的声音完美重合。

一下子把她的耳朵烧了起来。

心脏好像在耳鼓上跳舞,踩着重重的节拍,引发阵阵嗡鸣。她看到他一直开合的嘴,却听不见一句话。

“是这个人叫爸妈去的,一天到晚缠着她爸爸帮他。”

“他叫了律师跟他们谈判。”

“他恨不得把她这个包袱赶紧处理干净。”

“他怎么能这么冷静,难道他心里没有一丝丝罪恶感和愧疚感吗,穿得这么昂贵的衣服来殡仪馆,是来故意显摆吗,他江时烈过得好好的,而她即将是一个小可怜,也不知舅舅舅妈拿了钱后,愿意照顾她多久。”

“为什么他还能好好的站在这里。”

“好想他去死啊!”

他的一切都让她难以忍受,他的存在挤压了她周围的空气。无数扭曲的声音从她心底冒出,淹没了她的理智,控制了她的身体,明明今日连拿话筒的力气都没有,下一秒,她却举起手,对准面前的人,狠狠扇了下去。

这一巴掌又快又狠,他根本没料到,整张脸被打偏过去,几缕黑色短发掉落在额前。这还不够,她冲到棺柩旁,把江时烈送来的花圈掀翻在地,发狠似的在上面踩了几脚。

耳边是自己粗重又无力的喘息声,她的思维和身体似乎已经分离,明明理智告诉她不可以这么做,但感情上无法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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