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婴啼(136)

两个家长没有再跟应笑辩论,顿了顿,拿着单子离开了。

应笑呼了一口气。他们这样的家长这些年来并不罕见。孩子跳楼,父母二人伤心欲绝,然后一直到几年后还不明白是为什么。他们认为是孩子脆弱,依然在埋怨,而同辈的亲戚朋友也全站在他们那边,同样认为只是孩子“太脆弱了”。

…………

赶到餐厅时,应笑迟了十几分钟。

“对不起对不起!”她忙对着张小溪道歉。

“没事儿!”张小溪一向明朗,“你是医生嘛。”

“你一点都没变化哎!”

“嗯,每个孕妇反应不同,我是属于没胖没瘦的。孕期反应几乎没有,体重控制也不费劲,比较幸运。”

“宝宝呢?”应笑问。应笑知道,张小溪的小女儿已经出生快一个月了。按道理说,对方还在月子当中,可张小溪精力充沛,非跟应笑一起吃饭。

张小溪说:“孩子在家。老公在带。”

“哦哦哦哦!”

“我老公的妈妈前年也确诊了阿兹海默,我公公在老家照顾。所以,我们两个目前只能自己照顾小姑娘了。”张小溪又道,“不过我们请了一个月嫂。”

“嗯,别太累了。”笑说,“你老公是真的靠谱。”

张小溪也随着笑了:“还不错啦。虽然吧,还不是非常能明白孩子想要什么东西,很偶尔地有点暴躁,会希望孩子跟着他的节奏,而不是迎合孩子的节奏,不过愿意改、愿意学,能意识到这极偶尔的控制欲不太好,爱我们,想满足我,也想满足孩子,总体是个温柔的人。”

“嘿嘿。”应笑又重复说,“你老公是真的靠谱。”

两人一边吃烤鸭一边闲聊。

她们提到应笑神外那个同学加朋友。事实上,她并不是应笑的本科同学,而是应笑和张小溪的高中同学。

应笑有点忧心忡忡地道:“前一阵子她咨询过备孕三胎的事儿,可突然间又没动静了。也不知道她怎么了。”

“……”张小溪说,“我知道。我们最近联系很多。她经常跟我微信。”

“……嗯?”应笑有些困惑,“她怎么了?”

张小溪犹豫了下,掏出手机,说:“我先问问她你能不能也知道吧。”

“好的,”应笑静静地等,“我会保守秘密的。”

两三分钟后,张小溪得到了那个同学的许可,将手机放在一起,缓缓地说:“她妈妈……上个月脑出血了,挺严重的。住了两周的ICU。”

“啊……”

张小溪苦笑:“这件事让她整个的人生观都发生改变了,跟当年的我一模一样。可能因为我也有过类似经历,我是说母亲病重的经历,她才来跟我聊天的,我们之前并不太熟。”

应笑问:“改变?”

“对,”张小溪点点头,“此前,她觉得自己特别特别幸福快乐。老公很好,两个儿子也很好,所以,她兴冲冲地筹备着再生一个小宝贝。”

“然后呢?”

“然后,她发现,”张小溪的眼神有些哀伤,“不出事儿时一切都好,可一出事儿……人性真的不经考验。她现在对家里面人挺失望的。我也有过这个时期。”

应笑问:“为什么呢?”

张小溪垂着眸子,一边卷烤鸭,一边说:“她爸爸不想花钱,说她妈妈全是因为带外孙子才生脑出血的,叫他们两个出钱治疗。你知道的,ICU很贵。其实啊……她爸根本不干活儿,就躺着,她妈带完两个孩子,还要再做三顿饭。她爸爸给自己买了好的医保,给他妈妈买了差的医保,她就希望她爸爸回海南老家问一问看,她爸爸也觉得麻烦。她要自己去,结果呢,她爸爸说,‘那不就得我去照顾了?’哎。她妈妈出ICU后她也请了两个护工,她一开始觉得几个现成护工不是太好,想再看看,她爸爸也特别着急,害怕一旦晚了两天他就必须照顾她妈了……”

应笑听得目瞪口呆。

“而且,她发现啊,她爸爸的想法是,如果妈妈无法自理,而是需要陪伴、照顾……”张小溪的唇边出现一丝特别嘲讽的笑,“那不如就麻溜儿走了。我说,我妈妈生病期间,我们带着她到地京一家医院看病治疗,当时,我也惊讶地发现,如果妈妈不能痊愈,而是需要一直一直跨省治疗花钱累人的话,我爸希望我妈死了。累人确实累人,因为需要租房、做饭、陪夜等等嘛。我当时是三观震碎的,甚至觉得我不认识他,不过,怎么说,希望是希望,该出钱的都出钱了,该陪护的也陪护了,我爸爸比她爸爸还是强上很多的。”

应笑:“…………”

“说回同学吧。”张小溪又接着讲了,“自己妈妈生死未卜,她想获得一些支持、一些依靠,可她老公说……说……‘你不要把坏的情绪带回家里带给家人,我们没有义务承担你在外面的坏心情。’而且,她妈妈的主诊医生好像态度也不太好,嫌她天天问,烦——本院医生可以一直留在ICU里看着妈妈嘛,而且,隔行如隔山,隔科室也是,她有时问,一定要插管吗一定要什么什么吗,那个医生就开嘲讽,说‘你懂你就自己上呗?’之类的。她老公也是你们云京三院的医生嘛,她讲述这些事时,她老公秒代入医生,不代入她,还觉得她在单位里给自己家丢脸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