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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大树(11)

黎长恩捧着黎素的脸亲了他的额头一下,道,“都听你的。”

黎长恩又点了一支烟,吸了一口送到儿子嘴边去,黎素皱着眉也吸了一口,呛得咳得满脸通红,黎长恩笑起来,道,“走吧,先回家换书包,然後回你的二年级去读。”

黎长恩已经不要求黎素能够读书读出什麽出息了,只要他能够好好长大就行,他给在美国的兄长打了电话过去,问黎素转过去读高中怎麽样,但是却又看到那边中学人种歧视很严重,经常有亚洲学生受欺负的报道,就打消了送黎素出国读中学这个念头。

看着儿子那小小的身子,也许过去读高中时,也只是像他们那边的小学生,还不如在国内自己眼皮子底下放心点。

不过以黎素那超级烂的数学物理,大约只能出国读大学了,不然国内的专科也要考不上。

黎长恩给儿子安排了以後的路,不过,真正要去面对的还是黎素自己。

又重新回到了班上,黎素依然是沈默的,语文英语是不上课也没有任何问题,数学和物理是上了课做了很多课外练习题也是完全不行,他熬着时间,熬着等自己从学校这个魔窟里解脱。

初二下学期,班上偷偷谈恋爱的好几对,但是不敢让老师知道了。

黎素周末去书店里买了书,从近路回家去,边走边看,听到前方的声音,他才抬起头来,原来是两个人在打kiss,然後女生又把男生推开了,男生又去拉女生,黎素呆立当场,想要转身躲起来已经来不及。

这一对小情侣不是别人,正是翁洋和伍雁。

明明被撞破的是翁洋和伍雁,满脸通红不知如何辩解的却成了黎素。

翁洋看到他,马上就愤怒地冲过来,道,“你给我小心点!”

然後拉着伍雁走了。

黎素赶紧跑回了家里去,心想要是把今天遇到的事情告诉老师去,两人一定会惨了。

不过,他没有这种意思,他才不耐烦管他们,虽然他和翁洋之间的仇不共戴天。

没过一周,翁洋和伍雁之间的事情就被曝光了,两家家长来校,伍雁哭哭啼啼地被迫转了学,翁洋蔫头耷脑地接受教训。

本来黎素没在意这件事,没想到一周後,周末出门去学画,在家门口不远的转角处,被人强行拖了进去,而且被捂着嘴拖了好远,在一个修到一半停工的工地上停了下来。

黎素差点被捂得背过气去,不过转身看到一群都是不良少年的人,就更让他惊慌了。

黎素那一天没有去夏老师那里学画,也不敢回家,在工地里躲到夜灯初上了,他才迷迷糊糊地偷偷回了家,又在家里院子里躲了好长时间,避开了家里的保姆,回到卧室里,躲在浴室里神情极度冷静,眼里却透着深度茫然和绝望,一直洗澡洗澡。

父亲又没回来,他最近总是说事情多,一周倒有两三天要在外面过夜。

他听到梅姨和小芬说悄悄话,说是他父亲在外面有女人了,说不定过不久要结婚。

黎素对此很茫然,父亲说了他没长大不会结婚的,他明明还没有长大,他怎麽能够去结婚呢。

黎素不知道真正的猥亵是什麽样子的,不过他觉得自己已经完全没脸见人了,去父亲的一个书房柜子里摸出了他的一把藏刀腰刀,说是削铁如泥的,黎素发着狠,要去杀了那一群家夥,然後自己也跟着去死了就行,反正父亲也要再结婚了,他根本没有活着的意义。

☆、第十二章 千年不复朝

第十二章 千年不复朝

黎素怀揣着一颗必死的心,要去像个男人一样复仇而死。

穿着长袖衬衫和长裤,把刀放在裤袋里,手握着刀的刀把,刀把上是繁复的雕花,摩擦在手掌柔嫩的肌肤上,黎素忍着满心的痛苦和酸楚,决定必须去为了男人的尊严而死。

但是走出了门,才发现不知道到哪里去找那些歹徒,灯火辉煌的城市,川流不息的车辆,行色匆匆的行人,黎素迷茫在那里,只好又走回了家。

梅姨看着一脸肃然的他,“素素,你到哪里去了,夏老师来电话说你没去上画画课呢。”

黎素没有回答,漠然地往楼上走,手紧紧握着那把刀的刀把,刀把上的雕花将他的手磕得死疼,但他并不放开。

“素素,怎麽不说话,这麽大孩子了,怎麽一点也不听话了呢。”

“素素,你在外面吃晚饭了吗,要热饭你吃吗?”

黎素一概不应,走回了卧室里去,坐在床上发了一阵呆,想起来什麽,去拿了床头的电话,开始给伍雁家里打电话。

伍雁父亲接的,知道他是她的同学,并不乐意给转接,好半天转给伍雁了,黎素道,“伍雁,是我,黎素。”

伍雁哑着嗓子,“是你去告诉老师的是不是,是你是不是?我们以前不是朋友吗?”

黎素想着自己身上的衣服被那群混蛋扒光,被捏来捏去的事情,就恶心得想要对伍雁大吼,但他压制住了,道,“不是我。”

伍雁道,“就是你,你恨翁洋不是吗?”

是的,黎素想他恨翁洋,他这一辈子还没有这麽恨过一个人,恨得要去和他一起死。

黎素想他将要去用自己的鲜血证明自己的血性了。

他说,“不是我,我恨他,但我又不恨你,他又没转学,是你转学了不是吗?”

伍雁呜呜地哭了,黎素说,“他家在哪里呢,我找他有事,或者把他的电话号码给我也行。”

伍雁情绪崩溃,黎素好半天才要来了翁洋的电话,不是家庭电话,是手机号码。

黎素很平静地给翁洋去了电话,“是的,在横桥街树下见面,你不去就是孬种。”

翁洋道,“你才是,你敢不来就是女人,娘娘腔。”

黎素吼道,“你才是,让伍雁转校,自己好好的,你才是不是男人,你才是女人!”

翁洋气得大骂,“你给我等着,今天上午的教训不够是不是。”

黎素拍下了电话。

他握着刀出去了,离开家门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新家才来住了一年多,灯太亮了,亮得家里的一切都像是假的,爸爸说的爬山虎会很快爬满外墙,其实是骗人,梅姨在看电视,小芬在和家里打电话,父亲肯定在外面和他将来的新妈妈在一起,这里没人需要他,出院子的时候,那棵院墙边的樱桃树,樱桃长了一些,小小的,还有些绿,根本是又酸又涩,没办法吃的。

他在心里说,啊,永别了。

横桥街在学校附近不远,黎素走过去的时候,整个人带着平静和忧伤,越是这样,越不後悔。

翁洋已经在坐在横桥桥头等黎素,横桥是一座不长的石桥,高大的黄桷树在桥头,足有两三个人合抱那麽粗。

除了翁洋,还有上午欺负黎素的那一群人,想到他们把自己压在柱子上的事情,黎素平静的心又涌起了汹涌的怒气。

黎素还没有走近,其中一个高瘦男生扔下嘴里叼着的烟头,对黎素招呼道,“喂,妹妹,有带钱吗,早上的几百花完啦。”

黎素没有理睬他,短小的腰刀在口袋里出了鞘,走近坐在那里的翁洋,他突然从拔起刀,飞快地朝他扑过去,大家一时根本没有反应过来,或者并不觉得他是能够这样凶狠的。

刀从翁洋的脸上划过,瞬间见了血,翁洋痛得大叫,黎素又向他扎过去,所有人在最开始的震惊之後,赶紧过来制止黎素,黎素已经疯了,他的怒火,他的痛苦,他的孤独,他的悲伤,他无法派遣的压抑……这些都化成了他眼里的鲜血。

黎素像个疯子一样挥舞着手里的刀,最後被抱住,刀被扔到了一边,几个人对着他拳打脚踢,黎素似乎也感受不到疼痛,路过的人,有大人报了警,後来的事情黎素几乎不记得,等在医院里醒过来,黎素愣愣地望着天花板发呆,眼中一点神采也没有。

黎长恩坐在病床边,看他醒了就叫他,“素素?素素……”

黎素的目光并不转到他的身上去,而是望着不明的虚空,那里空洞无物,似乎又有黎素所需的所有。

黎长恩眼里有着血丝,手摸上黎素的脸颊,叫他,“素素,怎麽了?看看爸爸啊,看看我。”

黎素不应,依然望着虚空,过了一会儿,黎长恩才看到他张口,但是听不清他在说什麽,将耳朵凑上去,才听到他是在背诗。

“荒草何茫茫,白杨亦萧萧。

严霜九月中,送我出远郊。

四面无人居,高坟正嶕嶢。

马为仰天鸣,风为自萧条。

幽室一已闭,千年不复朝。

千年不复朝,贤达无奈何。

向来相送人,各自还其家。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

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将挽歌背了一遍又一遍,似乎他已经堪破了生死,明明,明明才十二岁多而已。

黎长恩心里难受得要命,在他被打得瘀青了的脸上亲了亲,低声道,“素素,别背了,爸爸在这里呢,爸爸在啊,别背了,好不好?”

黎素根本看不到他一样,自己嘀嘀咕咕地说,“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声音还带着童音的稚嫩,又像是在唱歌,黎长恩很想哭,亲吻他的脸颊,“宝贝,别念了行吗,爸爸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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