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沼泽里的兰花(2)

只是我经常会有一种错觉。每当她注视我时,我总觉得她的眼睛仿佛透过我看着别的什么地方。这种感觉让我不安,也许是我多心了,毕竟从化学角度来说,爱情只是苯基乙胺、多巴胺、去甲肾上腺素和别的一些激素共同作用的结果。

除去这一点,我感到自己精力充沛,身心愉悦。我不知道如何描述这种体验,仿佛新生。的确,我已经许久不和狄墨联系了,也许我该和他开诚布公地谈谈了。没有结束,就无所谓开始,不是吗?

我无法控制对美的追求与占有。所以我不得不扮演一个不为人所理解的角色。

我迷恋同性身体那种略低的温度,清醒而节制,理性的经纬构成了男人的身体,于是他们便是可以了解和探寻的。而女人,旁逸斜出的枝枝桠桠削弱了她们的整体美,使得她们变得无法理喻。

我只能做一颗游离于正常轨道的小行星。我渴望遇到一颗与我相似的天体,然后交汇,在碰撞中灿烂陨落。可惜我碰上的都只是一些热爱肉体与黏液的家伙,直到我遇到乔。

他有一双与他的年纪不相称的清澈异常的眼睛,像极了好些年前我遇到过的那个小男生。他有健康的小麦色肌肤,宽厚的胸脯,磁性的嗓音。我迷上了他。他也喜欢我,毕竟我强烈的直觉告诉我我们是一类人。是的,我们气味相投。

但我感觉得到乔的迟疑与犹豫。他在矛盾,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我,他又无法推开我,他在摇摆,他不想放弃正常人眼睛里正当的感情,他想在□和道德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遗憾的是他找不到,因为我找了十几年了,也没有找到。

没关系。我可以等。年轻的撒旦总是难以抗拒的。

我热爱并且羡慕艾尔维 吉贝尔那样的人物。“我虽然远离你,却是经常在想你,经常想,不断想,直到睡着为止。就像有团火在心里燃烧,做事情想问题都觉得热乎乎的,就是在寒天冻地,在空落世界也如此。即使我不幸死了,我也愿意做这团火,给你同样的行为提供些许热力,但是我会让许多热量流走,绝不做一种强大的存在,远离不幸和烦忧,赖在遗忘和爱情中不走。我要是死了,绝不烦你,只想成为一个温馨的回忆,一道看不见的光环,一颗缝在你皮下,但是看不见缝线,也没有疤痕的心……”这是多么了不起的爱啊!它不关乎性别,只是纯粹的爱,如果没有爱,人生将是一场华丽的浪费。

仿佛分叉的河道,我生命的溪流在十岁那年已悄然改道。怀着这种异样隐秘的感情我慢慢长大,长成了一个高瘦平胸的女人。我迷恋自己单薄而略显瘦削的身体,它们让我觉得充满希望。我会刻意忽视自己的性别。我习惯把自己打扮得像男人一样。但是我还是会疑惑,是否出于生物的本能,我的身边并不缺少男人,从长发的摇滚青年到无事寻愁觅恨的诗人,遗憾的是他们永远只能在我的生命里扮演过客的角色,我拒绝他们的进入。我似乎一直都在积蓄着我的爱,等待再次遇见狄墨的时候,如同开闸泄水般地倾倒出来。

我幻想过无数次我们相遇的场景。当我再度遇到狄墨时却是在一种我从未想像过的场景里。

KING是位于西城区的一个酒吧,在那里,经常会聚集一些热爱后现代艺术的人们。那天晚上,刚推开门我就听到了激烈的重金属,随即是迷幻的电子音乐。舞池里扭动的男女,如一条条陷入深海的盲目的鱼。空气里漂浮着灰尘和□的味道。这里有很多只在夜间出现的生物。身份不明,神情暧昧,是城市的钢筋水泥从中开出的诡异妖艳的花朵。

我很奇怪,重重叠叠的人群里我一眼就看见了那张熟悉到陌生的脸孔,然后我看见了乔泽。他的手仿佛藤蔓一样环住了乔泽的脖子。我感觉我的心脏正随着钝重的鼓点一颤一颤地剧烈跳动,使得我不得不伸手按住胸腔,防止它跳出来。

我的脚径直向他们走去。显然乔泽也看见了我,他慌张地甩开了狄墨的手。

我安静地看着狄墨,周围的一切都在淡去,只有眼前这个穿白色衬衣的男人。我发现我突然丧失了言语的能力。

我的沉默被乔泽误解为爆发前的寂静。他试图解释。那个……那个他叫狄墨,是个画家。我们是朋友,你不要误会。

我发现我居然微笑了。我微笑着向狄墨说,你好。

他好像有点困惑。但更多的是警觉,以及敌视的态度。

你是乔的朋友?他问。

是的。我点头。

他挑挑眉,低低地吹了一声唿哨。朝身旁的乔泽耳语了几句,双手抄在裤袋里,走了。

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觉得羞耻。巨大的遗弃感席卷了我,我被背弃了,他忘记了我,他抛弃了我们共同的记忆。

兰生站在我对面,像一把利剑,刺破了周遭的胶着黏滞的空气。而我只觉得惶恐,仿佛等待末日审判的囚徒。

她的脸上始终带着平静的微笑,好像一张微笑的面具。事实上平日里她很少笑的,我感到她似乎要在今天一个晚上把她的微笑用光。这让我觉得无比恐怖。我感觉自己被逼到了悬崖边上,脚下就是万丈深渊。更糟糕的是,我的上下嘴唇好像被粘住了,它们懦弱地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然后,我听见了她的声音。

我做你的女朋友好吗?

什么?我错愕地看着她。我当时的表情一定很蠢。

她又重复了一遍。我-要-做-你-的-女-朋-友,一字一顿。

如同突然被从黑暗中扔入阳光里,我的眼睛仿佛突然失去了视觉,我没能看见她眼眸里异样的光芒,那是成千上万颗星星燃烧的光芒。只有她的声音,魔咒一样在我耳边盘旋。

好。我的喉头上下抖动了两下。莫名其妙地,她成为了我的女朋友。

那天晚上,我喝了很多酒。而她似乎一直都在喝冰水,但她的脸却呈现出一种异常娇艳的陀红色。

在我的床上,我粗暴地脱掉了她黑色的蕾丝镂空胸衣。她的身体很瘦却很软,仿佛洁白的,清香的,矜持的花朵。在我无力控制终于爆发的一瞬间,我的手指碰到了她光滑如丝的肌肤,几乎要被融化。肉体的感触终于挤走了生活的真实……

我只是惊讶于身下这朵苍白生涩的花无比强悍地激发了我所有的激情。我醉在了自己的激情里。

只要身体。只有身体。

当那个女人出现的时候,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次我会失去我的乔了。

果然,乔急急忙忙地甩开我的手,仿佛它们是令他厌弃的什么东西。他在她面前,手足无措的样子让我气愤。却又无可奈何。

他们不知道,那天晚上我一直尾随在他们身后,我在楼道里站了一夜,抽掉了整整一包红南京。然后再将地上的烟蒂再一个个捡起来放进香烟盒子里。

我恨那个女人。没错,我恨她。

奇怪的是她居然打电话给我,要求和我好好谈一下。

我摸不清她在打什么算盘,于是约她在我的画室里见面。

她答应了。

我抱着手半倚在画板上,她对我“特意”为她贴到墙上去的我和乔的合照并没有露出我期待之中的表情,依旧一副四平八稳,波澜不惊的样子。我有些生气,感觉自己倒是做了一次小丑。我恼火地问,你究竟想来和我谈什么。

你就这么喜欢男人吗?

我眯起了眼睛。是,这好像不干你什么事吧?

她的头却无力地垂了下去。仿佛萎蔫的花朵。

我喜欢你,你知道吗?她猛地抬起头,放肆地看向我。

这该死的贱女人。她勾引了乔,又来引诱我。

是吗?我朝她一笑。可是我只喜欢男人,你说该怎么办呢?

就这样,我的手顺利地摸到了放在身后桌子上用来刮油彩的刀。我握住了刀,如同分散开的磁铁找到了彼此,我的手和刀子纠结在一起。刀子摸索着,终于它得逞了,刺进了她柔软的腹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