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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离于爱(19)

“你不像你家那位和尚爷爷,倒像我们家三大爷,他老人家一喝多就是悲从中来,大哭大闹,无比伤心,历数这么多年来有多少人对不住他,排第一位的总是我爸,按他的说法,我爸是富了就得意忘形忘恩负义的典型。”

“他对你爸有什么恩?”

他挠头:“大概就是很久以前我爷爷非常败家,弄得一度揭不开锅,我爸去他家混过饭。”

我蹲下来哈哈大笑:“原来你家有混饭吃的传统。”

“不止,还有败家的传统呢。我那个爸爸,指不定哪天又会把钱折腾光。喂,你又哭又笑是要闹哪样啊?”

我也不知道。

_2

周锐把我送到许可家里,但他不肯住下:“我去小区对面的酒店很方便。”

许可扶住我,把我带到客房,交代哪边是客卫,不如先去洗个澡再睡觉。

我进了卫生间,里面设施齐全,深蓝色瓷砖地面配白色墙面,淋浴间前铺着雪白的地巾,架上放了大叠的厚实白色毛巾,门后挂着浴衣,面盆上方是成套的洗浴护肤用品,到处一尘不染。我只得赞叹她的生活品质完全在我这个“小镇少女”的想象之外。

洗过澡后,热气蒸熏,我越发头重脚轻,昏昏沉沉回房,倒头躺下,睡得人事不知。

第二天醒来,我茫然看着陌生的房间,花了点时间才想起来自己在哪里。我找不到自己的衣服,只得裹了浴袍去卫生间洗漱。

从卫生间出来,我迎面碰上一个穿白色衬衫的男人,一下呆住,才意识到这个家还有个男主人。他微微一笑:“你好,慈航,我们见过面。我是许可的先生,孙亚欧。”

“许姐姐呢?”

“她去公司处理一点事情,很快就会回来。”

“我……找不到我的衣服,明明昨天脱在房间里的。”

他嘴角那个笑意加浓:“你昨晚从卫生间出来,进的是我们的主卧,客房是右边那间,衣服应该是许可帮你洗了,已经烘干放在主卧卫生间里。”

我的脸顿时火辣辣发烫,慌忙跑回卧室,穿过一个衣帽间,里面又有一个卫生间,我的全套衣服果然都叠得整整齐齐放在那里,我火速穿好衣服,却实在没脸出去,靠在床上绞着手指想要怎样才能不这么尴尬。

过了一会儿,他敲门叫我:“慈航,请出来吃早餐。”

“我不饿。”

“许可准备好的,临走嘱咐我一定要让你吃下去。”

碰上如此礼数周全的主人,我没奈何,只得出去。他笑道:“其实我才应该是比较尴尬的那个,我昨天应酬喝了点酒,回来得比较晚,打算直接进房上床的,幸好许可跑出来及时拖住了我,不然……”

我强作镇定地打断他:“你不用上班吗?”

“我今天出差,十一点的飞机,”他抬腕看看手表,“所以你只须再忍二十分钟,我就出门了。”

他这么若无其事,完全拿我当无性别动物看待,我再扭捏下去,未免更显小家子气,只得苦笑一下,坐下吃早餐,是全麦面包、果酱、牛奶。他回客厅继续对着笔记本电脑处理着文件。

我心神不定地吃着早点,突然问他:“你对你太太做的这件事怎么看?”

他反问:“你是指她执意寻亲?”

“你不介意她认回一个奇怪的父亲、一个奇怪的妹妹吗?她弟弟可是很警惕。”

他笑着摇头:“对我来说,不管她父亲是谁,她都还是她。至于奇怪的亲戚,坦白讲,我家也有不少,我早学会了不介意这件事。”

我也笑:“我真是自取其辱。”

“慈航,我没有要侮辱你的意思。除了喝醉酒后记不清方位,目前来看,你没什么奇怪的地方。可可对于想弄清自己身世这件事十分执着,你能配合她,确实是个善良的举动。”

我耸耸肩:“我总以为到她这个年龄,一切都应该看开看淡了。”

他的薄唇挂上一个好笑的表情,我有一瞬间屏住呼吸:唉,我只是倚小卖小,可是青春在成熟的美面前多少苍白,他真是一个好看的男人。

“我忘了十八岁的孩子与我们大概已经隔了无数条代沟。不幸的是,我们还没到看淡一切的时候,不一定有足够智慧看开所有的事。在很多问题上,我们甚至更加在意。再加上许可这个人,”他略微思索,“她凡事求完美,不肯容忍自己的生活出现不明不白的地方。请理解她。”

“我尽量。”

等孙亚欧到时间拎行李箱走后,我在这所房子里闲荡子一下,满足自己的窥视欲。

这个位于高层的公寓宽大、通透,装修简洁而有格调,家具陈设处处透着主人的品位。

我昨晚误入的那间主卧,面积颇大,除带了衣帽间与浴室,还连接一个小小的弧形阳台,墙壁刷成米白色,宽大的床上铺着花色复杂的百衲被,床尾有一个软榻,白色的梳妆台台面上干净清爽,什么也没放,床头柜上搁着一本厚厚的书,拿起来一看,是一本管理学方面的著作。

原本安排我住的客卧内全套深蓝色的床上用品,没有多余的装饰,看上去比较阳刚。

书房有一面墙的书柜,置物架上放着各色镶框照片,我拿起其中一个,是许可、许子东与一对中年男女的合影,我猜应该是他们的父母亲,那中年男人眉目严肃,略微发胖,是平常长相,没有任何特别之处;当妈妈的则侧身坐着,身姿笔直,头发烫成微卷,嘴角微带笑意,眉目端正,看得出年轻时必定是漂亮的。每个女孩子都想要这样一个看上去得体高雅的母亲吧。她跟我爸爸当年是什么关系?我无法想象下去。

“我长得还是有点像我妈妈的,对吗?”

许可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站在书房门口,我放下照片,有些讪讪:“嗯,眼睛很像。”

“我很想念她,慈航。”

那是自然。

“说来奇怪,她在世的时候,跟我并不亲密。她不是那种会抱着你亲、给你唱歌讲故事的妈妈,我们之间很少谈心。”她侧头,仿佛神驰于某段回忆之中,“她一切讲求合理,从来不发脾气,对待我和我弟弟,不像是一个母亲,而更像一个尽职尽责的长者。有的时候,我真希望她来一点真实的情绪反应,现在再一想,她在我的身世这个问题上都撒了谎,还能有什么真实的一面给我看。”

“我不知道真实的妈妈应该是什么样的。”

她顿时歉然:“对不起,慈航,我不该谈论这个。”

“没什么,我并不敏感,不为这事难过。嗯,我在你家随便乱转,请别介意。”

“没关系。那天我在你家盯着你爷爷的照片看,也想找到一点相似的地方。”

我失笑:“你要像他就麻烦了,绝对不可能有现在这么美。”

“我并不在乎皮相美。”

“那是因为你一直拥有皮相美,”我有点不耐烦,“许姐姐,你要长成我这样,就不会说这话了。”

“我没觉得你不好看啊。你长得很特别。”

“你去做下调查,看女生要‘长得特别’,还是‘长得特别美’。”

她被逗乐了:“不,我不必调查,你有特别的气质,让人过目难忘,相信我。”

我知道我从小就是比较另类的那种人,当然客气一点的说法就是特别,不过我不想再谈这个:“这是在哪里拍的?”

我拿起这张照片,他们夫妻穿着潜水服,在浅滩相拥而立,四周海水清澈碧蓝如玉,斑斓的小鱼在他们身边游动。

“那是塞班岛,前年假期去的。”

“这儿呢?”

“这是新西兰的皇后镇,我们自驾到那里待了两天。”

其他照片都是在不同地点旅游拍摄的,真是令人羡慕的一对。她仿佛看出我的心思,微微一笑:“我们没有孩子,不必储蓄教育费用,所以可以在玩的方面投入多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