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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离于爱(38)

我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是你弟弟,你连他借钱的原因都不问,就这么打发他走?”

“他因为流氓罪坐牢,连累爸爸妈妈和我在邻居面前抬不起头,我们早就断绝和他的一切关系了。”

“流氓罪”,我被这个几个字惊呆了。许可插话:“他是被冤枉的。”

老头儿冷笑:“冤枉?所有被抓起来的人都这么说。”

我回过神来,也冷笑了:“他是你亲兄弟,讲话不要这么刻薄,给自己积点口德。”

“我早说过,我没有他这个弟弟。赶着这里要拆迁的当口儿,他就冒出来借钱,想得倒美。我告诉他,一分钱也别想拿到。”

“真搞笑,这宿舍是你们父母的遗产,我爸爸也有份的,他没来争什么,只想借点钱,你居然一口拒绝,说得过去吗?”

那老太太突然从他身后跳了出来:“二老的养老送终全由我们负责,他有什么资格来争遗产。你们赶快滚,不然我要报警了。”

我气得哆嗦,正要说话,许可拦住我:“请二位少安毋躁,何原平和我们都不是为房产而来的。何先生的师父在省城住院,他只是需要借一笔钱救急,过后肯定会还。你们不借也无所谓,但我们想知道他离开后会去哪里。”

“不知道,他只说他再也不会过来,我说谢天谢地,说话要算数哦。哼,反正我们也快要搬走了,你们休想再来骚扰。”

门再度被关上。

我们只得沮丧地下楼来。许可说:“慈航,关于你爸爸的那个所谓流氓罪……”

我看着她,她却似乎一时不知道如何说下去了。我摇摇头:“算了,不必解释,爸爸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

“不,慈航,我必须讲清楚,”她咬一咬牙,很快地说,“你爸爸确实因为这个罪名被劳教了三年,但他是无辜的,我妈妈……间接造成了这一切。对不起。”

我的脑筋有些转不过弯来,而许子东也一脸惊愕,显然刚刚知道这件事。我呆了好一会儿,颓然摇头:“你跟我说对不起有什么用。我现在只想找到我爸爸。”

梅姨叹气:“唉,没想到原平的大哥这么绝情。”

许可无可奈何:“梅姨,您还是回去休息吧。我们回医院去等着,就算要找,也得等明天天亮了。”

上车之后,许子东先送许可回家:“你现在必须照顾好自己,好好回家睡觉,有消息我会马上通知你。”

他开车带我回到医院,已经是半夜时分。医院的灯光将走廊照得分外惨淡,他说:“你去我们值班室休息一下吧。”

我摇头:“谢谢,不用,反正我也睡不着,就坐病房里好了。”

人无法抵挡疲劳。

我再怎么睡不着,这样枯坐着,还是困了,便伏到张爷爷床边打盹儿。恍惚之间,我好像回到了李集镇上的家中,推开虚掩的院门,桑树冒出新绿,茶花仍开得正好,来福在屋檐下趴着,一切都和从前一样,可是家里没人。我一间间屋子看过去,找不到爸爸和张爷爷,等我再出来,来福也不见了……我猛然惊醒,吓得冷汗直冒,严格地讲,这甚至算不上是一个噩梦,可那样的一无所有,却是我最害怕的情景。我抓住张爷爷露在被单外的那只枯瘦的手,眼泪一颗颗落了下来。

这时许子东走了进来,俯下身轻声对我说:“我找到你爸爸了,他没有大碍。”

我呆呆看着他,一时无法反应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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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子东开着许可的车载我去接收爸爸的医院,路上我问他是怎么找到的,他告诉我:“我也只是试着打电话给一个个急救中心,询问是否有接收符合何原平特征的病人,运气还算不错,终于找到了他。他是凌晨时分被送过去的。”

“他到底怎么了?”

“我也不是很清楚,据说他倒在马路上,头部着地,昏了过去,那个路段行人稀少,他在地上躺了将近一个小时,环卫工人从他身边经过,闻到酒气,以为只是醉鬼,没有在意,后来有路人打电话报警,他才被救护车送到附近医院,经检查,他的头部轻微脑震荡,额上缝了四针,没有大碍。”

我喃喃地说:“在家的时候,他会喝点小酒,但十分节制,我从来没见他喝醉过。”

“也许他心情不好。”

也对,他确实很有借酒浇愁的理由。可是竟然喝到醉倒街头,我还是不能相信。如果没有人好心送他急救,后果会怎么样,我根本不敢想下去。

到了那家医院,我跑进去,只见我爸坐在急诊室外面,头上包着纱布,衣服脏得一塌糊涂,散发着难闻的气味,样子十分狼狈,我冲过去,抓住他的肩膀就狠命摇:“你想吓死我吗?你浑蛋!你浑蛋!”

许子东在旁边看得呆了一会儿,才伸手拉我:“他受了伤,你不能这样。”

“我不管,痛也是活该。”

话是这么说,我还是放开了他。他苦笑:“对不起。”

我再也没有力气,瘫坐下来,把头靠到他腿上,哭了起来。

他抚着我的头发,叹一口气,再次说:“对不起,小航。”

许子东载我们回到市中心医院,爸爸去洗澡换衣服,出来之后问我:“你怎么还不去上学?”

我没有吭声。

“还在生我的气?真的对不起,小航,我喝了点酒,只隐约记得过马路的时候被一辆摩托车从后面带倒了,后来的事都想不起来了,手机也丢了,没办法给你打电话,只想等到天亮再说。”

“你为什么会喝得这么醉?”

“也没喝多少,那酒的后劲太大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还有个哥哥?”

他皱眉:“你怎么知道的?”

“许可找到梅姨,她带我们过去找你。”

“你不该去那里。”

我生气地说:“那你为什么要去找他?他明明就是一个浑蛋。”

“刚才还说我浑蛋呢。”

“那是我气急了,你不算。他才是真浑蛋。”

“别说粗话,他毕竟是长辈。”

“什么长辈,他都不认你,跟我更没有关系。浑蛋就是浑蛋,老了也只是老浑蛋而已。”

他叹一口气:“每个人都会有干蠢事的时候,我不会再去找他了。”

我盯着他,等了一会儿:“你不打算跟我说一下你过去的生活吗?”

他沉下脸来:“许可跟你都说了什么?”

“她说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我爸爸,可我对你的一切都不了解。”

“因为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没有再提的必要。小航,从你成为我女儿的那一天起,我就下了决心,要把那些事彻底丢开。”

“你总拿这些话来打发我有意思吗?就算我不是你唯一的女儿,你总是我唯一的爸爸,我不想找不到你的时候,还得通过别人来知道你的下落。”

“小航,以后不要再说这样的话,我只有你一个女儿。”

“何必自欺欺人,你可没当着许可说过这话,我不需要你给我做这种保证。”

他一脸头痛的表情看着我,我知道他根本就是不愿意继续谈这个话题,但想到他昨天被亲哥哥赶出家门,借酒浇愁,喝醉之后被车撞了,独自在街头躺了那么久,又在医院急诊室坐等天亮,我的心顿时软了,气哼哼地说:“算了算了,你不愿意就别说吧,反正我不知道的事已经太多了,多一件少一件,区别不大。”

这时,梅姨拎着水果与牛奶走了进来,爸爸马上说:“小航,你赶快回学校吧,不要耽误功课。”

我跟梅姨说了再见,拿了书包出病房,但马上拐进隔壁病房。这里的结构是两间病房共用一个封闭式阳台,阳台兼备会客与晾晒功能,中间用格栅分隔开来,我已经与这边的病人混得面熟,打个招呼拉把椅子靠墙坐下,果然把隔壁对话听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