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若离于爱(57)

我怔怔看着前方发呆。不要说小时候我曾经常看到张爷爷喝得半醉之后拍手做歌,李集镇上还有几个颇出名的酒鬼,喝醉之后完全失控,踢鸡骂狗打老婆随处呕吐甚至卧倒街头无所不为。爸爸远没有到那一步,他只是时不时带着酒意出神,写字手颤,消瘦,但是我心里有无以名状的忧虑,总觉得是什么环节出了问题。

“你可以说服他来检查一下身体。”

“他不会同意的,我很矛盾,他并没有因为饮酒失态,也许他心里压了我不知道的东西,酒能给他快乐,让他暂时忘忧,我有什么权利剥夺他这点享受。”

“是我姐姐的出现让他这样的吗?”

“许姐姐人很好,但是,我想这之间是有关系的。”

他默然不语。

服务生将咖啡端上来,另外还给我一客冰激凌,我小小欢呼一声,吃了起来,偶一抬头,却发现许子东满脸都写着若有所思。

“我并不怪你姐姐啊。如果我知道父亲是谁,也会忍不住去找他的。”

他欲言又止,我也不说什么,埋头吃着。一客冰激凌下去,问他:“我还可以叫一个蛋糕吗?”

他点头,招手让服务生送上甜品单,我点了一个布朗尼,送上来后,我又一口气吃完了,感觉精神好了许多。

“其实失恋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吃饱之后,反应不免有点迟钝,我问:“谁失恋了?”

“你还小,肯定会碰到更好的人。”

我哭笑不得:“呃,你怎么会认为我失恋了?”

“一个多小时前我坐在这里,看到你跟一个女生一起走过去,一脸神不守舍,等我出来准备回家了,你还一个人在街上转悠。”

“就凭这个断定我失恋吗?”

他迟疑地瞄一眼桌上的空盘子:“我们科室小护士说过,失恋的时候就特别想吃甜食。”

我拍桌笑:“难怪你这么好心请我吃冰激凌。”

他居然一下有点结巴了:“其实……那个,最主要还是,上周我在一个酒吧看到你那个叫周锐的小男朋友,跟另一个女孩子在一起,两个人看起来似乎很亲密。”

我呆一下,打量他:“许医生,你看着根本不像会泡周锐爱去的那类酒吧啊。”

“我是陪朋友去的。”

我想说周锐并不是我男朋友,他爱跟谁亲密都不关我事。可是这句话一浮上心头,不知为什么,顿时有些空茫茫的。自从他上次来把生日礼物给我之后,我再没见过他,他也没跟我联系,好像一下从我的生活里消失了一样。我被可口甜品慰藉的心情顿时又低落了,靠回沙发深处,好一会儿不说话。

“还要再吃点什么吗?”

我的胃都快被那块分量颇足的布朗尼给撑爆了,摇摇头。

“那……要不试试巧克力,里面含的可可碱有助于帮人摆脱消沉情绪。”

看得出许子东并不擅长安慰人,却努力想安慰我。我不免有点感动,欠身过去,拉过他搁在桌上的左手,他吓一跳,本能想缩回去,我横他一眼:“给你看看手相,不是要非礼你,别动。”

他的手指修长,有着干净温暖的触感,掌纹清晰,靠近虎口的地方有一粒小小的黑痣,我仔细看着。他无可奈何地问:“看出什么来了?”

“你有洁癖。”

“医生大抵都有一点。”

“不只是身体上的,情感方面也一样。”

“这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我不理会,继续说:“你会成为一个很好的医生。”

他失笑:“其实白天我还在考虑是否要转行。”

“不,你会一直做医生的。”

他不置可否。

“你的感情并不算顺利。”

“有多不顺?”

“你没有真正结交过女友,是一个要求很高的人,过于内敛,现在正处于一段无望的感情之中。”

他蓦地缩回了手,我忍不住笑:“许医生,你这身体反应未免也太诚实了吧?”

他很快控制住自己,微微一笑:“还有吗?”

“你已经决定走出来。这个决定是正确的,因为你很快会碰到一个对的人。”

“其实这些都是你推断出来的,对吧?”

我端起咖啡来喝了一口,笑而不语。

“再不然就是我姐姐曾跟你谈到过我。”

“别猜了,许医生,许姐姐唯一跟我谈到的就是你是一个好医生,比她更像你们的母亲。”他眼神一暗,我有点后悔提到他妈妈,连忙将话题带回来,“你说得也没错啦,大半是我推断出来的。”

“能讲讲是怎么推断的吗?”

“张爷爷在你们医院住院时,内科护士闲聊提到你,都说有美女向你示意,还有前辈医生给你介绍女友,你不为所动,没有情感洁癖和较高的要求才怪;你是一个很冷淡的人,可查房看病认真细致,对待病人很亲切,看得出真正热爱自己的工作,我猜就算有想法,也会一直当医生,并且会成为一个好医生。”

“那我目前的感情状态——”

“你是大医院的住院医生啊,不管我哪个时间去探视张爷爷,几乎都能看到你在医院里。你会在这么一个咖啡馆独自一个人一坐一个多小时,看到我走过去又走过来,一定是感情方面有问题。真正一心沉浸在失恋中的人,不会去关心外部世界,你留意到了我,证明失恋并不严重,你已经想清楚决定结束了。”

他一脸无语,还是问:“那么我很快会碰到一个对的人也是你猜的?”

“这句话是我现编的,权当安慰剂,答谢你请我吃甜品。”

他怔住,我以为他会不理我了,没想到他却突然哈哈大笑出来:“我姐姐说得没错,你实在是个有趣的孩子。”

我好久没有这样信口开河说得兴起了,倒有点难为情,看看时间:“我要回学校了。”

他结账:“我送你。”

我们出来,我问他:“你开了车?”

他向路边示意,竟然是一辆高大的摩托,在夜色中闪着幽幽的金属光泽,我惊讶:“你这样斯文的人居然爱好哈雷风,真看不出来。”

“买不起哈雷,只是一辆普通摩托而已。不过,”他递一个头盔给我,“很高兴我总算还有一点是你没算或者推测出来的。”

他先坐上去,我坐到他身后,他突然回过头来说:“我很冷淡?”

我们头一次隔得如此近,我一时有点走神,愣愣看着他。他继续问:“可是我一向觉得自己算是很友善的人。”

我讲不出话来。

“你怎么了?”

我回过神来,脸一阵发烫,庆幸有头盔遮掩:“亲切友善是对人的礼貌而已,有人夸奖过你热情吗?”

他想一想,路灯映照下,那个凝神思索的样子实在是动人,我有点眩晕感。他摇头,诚实地说:“确实没有。”

他戴上头盔,发动摩托。速度提起来,我不得不用双手环住他的腰——也许我该诚实一点,我并没有不得已而为之的为难,他有着属于医生的洁净气息,身形修长紧致,触感与味道都很好。风声掠过,有一瞬间,我几乎想将脸贴到他背上,就这样抱着他,这条路永远没有止境。他专注驾驶,根本不必理会我转的小念头,而我不必去考虑驶往何方、明天会怎么样——金庸小说里原本杀气腾腾的李莫愁被杨过一抱,便杀机全无晕头转向,大概可以用长年不近异性,被陌生异性气息弄晕来解释。我至少还曾靠近过周锐,甚至与他接吻,可根本没有此刻这样的波动,更不要提冒出如此奇怪的想法了。

我无法解释。

很快到了目的地,我下来,将头盔交还给他,匆忙跑进了学校。

_3

祝明亮通知我样片出来了,我不大起劲地“哦”了一声,他诧异:“你不想过来看看吗?”

“我天天早上会照镜子看自己,有什么必要跑那么远专程去看自己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