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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离于爱(60)

“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一惊,抬起头来,只见一辆摩托停在我面前,许子东摘下头盔看着我。

我不过是做了个天知地知我知他不知的春梦罢了,可一对着他,顿时无来由觉得有点做贼心虚的感觉,几乎想跳起来转身跑掉。

见我迟迟不吭声,他再问:“是来找我姐姐吗?为什么不进去?”

我只得回答:“我还没想好要不要进去。”

他嘴角挂了一个浅笑:“那要不要占上一卦?”

他这么冷淡不苟言笑的一个人,居然会来取笑我,我吃惊得一时哑口无言。

“你在这里坐了多久?”

我看看手机:“差不多四十分钟。”

“我姐很喜欢你,你来找她,她肯定开心。”

“但是我是来找她借钱的。”

“你需要多少钱?”

“一大笔。”

他神情平静,并没有被吓到,而是若有所思地看我一眼,说:“既然来了,还是进去吧。”

是的,来都来了。

我将心一横,随许子东进了小区,他将摩托停好,卸下一个纸箱,按了对讲,许可给我们开门。她穿着宽松的家居服,头发绾起,腹部已经有了明显凸出,看到我,既高兴,又有点意外:“咦,慈航,你怎么会和子东一起过来。”

“我在外面碰到了她。”许子东将纸箱放下,“这是五叔带来的鸡蛋和红枣,爸爸让我给你送过来。你们聊,我先走了。”

我拦住他:“不,你比许姐姐冷静,不如坐下来一起听,如果觉得我提的是无理要求,可以帮她回绝我。”

许可疑惑:“什么事?”

许子东看我一眼,还是坐下了。我先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交到许可手里,她苦笑:“一定要这样吗?”

“我爸爸很坚持。他说要还,肯定会一直还完的。接下来我要讲的事,请听好,许姐姐,跟我爸没有关系,完全是我的想法。”

她不解地看着我,我深吸一口气:“三天前,我家张爷爷去世了。”

她惊愕地说:“你该跟我说一声,我好送个花圈吊唁一下。”

“张爷爷的儿子负责葬礼,我和爸爸都没出席。再说这么远,你也不方便过去。”

“唉,你爸爸一定很难过。”

我并不想煽情,简单地说:“还好吧,我们对生死都看得比较开。”

“再怎么看得开,心里也会空荡荡的,好像被割除了一部分一样。我母亲去世的时候,我体会过这感觉。”

这种感觉,我也已经体会到了。

不得不说,许可和许子东姐弟真是修养一流,一直听我讲完为什么要借钱,两人都没有任何惊诧的表情。

“爸爸已经租房子搬过去了,东西暂时打包寄存在了邻居洪姨家里。我帮他搬完家后,查了镇上房子的成交价,叫人帮我估算了一个合理价格,然后去找张爷爷的儿子谈判。”

说谈判太婉转了,他听到我要买房子,顿时狮子大开口,出的价位比估算价高出50%不止,我拦腰还一个价格给他,告诉他,如果不肯接受,就法庭上见,我这边有当初买房的人证,可以证明产权至少有一半属于我爸爸,而且我要告他遗弃父亲,不尽赡养义务。我们大吵了起来,就在快不欢而散的时候,他妻子突然戏剧性地跑出来打了圆场,看得出她很清楚,小镇最不缺的就是房子,而那套房子房龄久远,需要不断修缮维护,变现比放在手里收一点房租要合算得多。最后我们总算达成了一致。

“不管怎么说,他答应了按比正常略高一点的价格把房子转让给我们。”我面无表情地说,“许姐姐,我爸爸没有跟你相认,对你也从来没尽过任何责任,你并不欠他什么,帮他付张爷爷的医疗费用,已经算仁至义尽,他本人绝对不会向你开口提要求,我更没有这个权利。但是他在那里住了二十多年,那是他唯一的家。我不想让他在这个年纪还流离失所,窝到一间租的房子里,所以才来找你。”

“慈航,你做的是对的。我可以……”

“不,许姐姐,我知道你心地善良,但不要一口答应下来,请听我说完。”

“嗯,你说。”

“就算你答应帮忙,恐怕也不能让他知道真相,否则他不会接受。我刚接了一个服装广告模特儿的工作,有一点报酬,我会告诉我爸,房子是用我拍广告的酬劳买下来的。我希望爸爸能在那里住到终老,我可以给你立下字据,以后那所房子完全归你,我不会要求任何份额。如果你不要那房子,我可以还钱给你,只是需要的时间大概比较长一些。请你想一想,听听许医生的意见再做决定。”

许子东静静地看着我:“我相信姐姐的判断,尊重她的决定。”

许可也说:“你想得太多了,慈航。我当然不能出面,你也不需要给我立什么字据。就按你说的办法处理。”

我心口堵堵的感觉并没有消散,反而觉得背负了一个天大的重担,根本无法释然。“我先回学校,等有时间就回去处理房子过户的事情。”

“你把银行卡号给我,我直接把钱打给你。”许可将车钥匙交给许子东,对他说,“骑摩托过江,整个人都会蒙上一层土,你还是开车送慈航回学校,再回来骑摩托回家。”

我们下楼上了车,我直直看着前方,好长时间不说话。他问:“是担心你爸爸知道这事吗?”

“从小到大,他瞒住我的事很多,我好像还没能成功对他隐瞒过什么。”

“你似乎并不责怪他的隐瞒。”

“嗯,早早知道自己是捡来的,又有什么意义。”

“那他应该也能理解你隐瞒他做的事。”

哪有这么简单。我心里的不安如雨后野草般蔓延滋长着,无法平静下来,颓然叹气。

“你在外面徘徊,就是担心这个?”

我说:“我担心的事情太多。最担心的莫过于:我对你姐姐做的是一件卑鄙的事情。”

“这话怎么说?”

我干笑一声:“明摆着,我在利用你姐姐,向她提的要求,简直有讹诈的意思。”

“我不这么看。”

“以前我讲大话,叫你不必担心凭空多出一个妹妹扯不清干系,现在看来,你的担心实在太有道理了。”

他正色说:“慈航,我知道你觉得我这人很冷淡,但我并不冷血。”

“不关冷血的事啊,换作是我,面对一个天外飞来的父女关系,大概做不到你姐姐这么善良,也达不到你的宽容。”

“上次我姐姐说过,我妈妈当年非常对不起你爸爸。”

“那是上一辈人之间的事,其实你姐姐并不应该为此负责。”

“我们姐弟和妈妈之间的关系都不怎么亲密,可是她是一个自律极严的人、一个非常好的医生,我们很尊重她、爱她,觉得她除了情感方面过于抑制之外,几乎没有任何缺点。我想象不到她会做出什么事来伤害你父亲,我猜姐姐也不知道详情。但那既然是她一生的遗憾,我们都愿意尽力去弥补。”

我苦笑:“这样一说,我就更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了。我爸爸从来不肯提起往事,我猜他经历的一切是弥补不了的,如果他知道我背着他玩这种花样,也许会恨我。”

“我看得出你很爱你爸爸,你们的关系很亲密,我姐非常羡慕这一点。她跟我不一样,她是一个很感性的人,无法忍受自己的生命出现缺失。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并不想打听,也知道很多事情甚至无从弥补,但是如果能让姐姐安下心来,我觉得是值得去做的。”

原来亲密的姐弟关系是这样的,一个人可以无条件支持另一个人,不需要理由,不会犹疑,我生命中错过的东西真不少。

想到爸爸,我胸口有又热又酸的感觉。起码当年我无知无觉躺在省人民医院侧门外时,并没有错过他。这一样足可抵消其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