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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离于爱(68)

“小航,我不需要你为我这样做,你……”

我一把抓过两证,狠狠摔到地上:“不需要就算了,要还你自己去还。”

我夺门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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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口气跑下了楼。

已经入夜,温度仍居高不下,空气热烘烘的,我跑出没多远,实在是体力不支,蹲到路边流汗喘气。

“算你有良心,还知道出来追我,我原谅你了。”

我抬头一看,是周锐,气得不知说什么才好,他在我旁边蹲下,仔细看我:“哎,就算追不到我,你也不用哭吧?”

我拿袖子抹一下脸,眼泪和汗水混合到一起,周锐看得直皱眉,递纸巾给我,同时嫌弃地说:“就你这样子还当模特儿拍画册。”

我勃然大怒,狠狠推他一把,他猝不及防,被推得重重坐到地上,痛得直咧嘴。我过意不去,站起身来,伸手拉他起来。

他倒没再跟我翻脸,拿纸巾擦我额头的汗。我问:“你怎么还在这里没走?”

他没好气地说:“刚接到你爸的电话,说你跟他吵架跑出来了,他追不上你,打你手机又关机了,就给我打了电话,我只好回来堵截你。才多大一会儿工夫,你气跑了我,又跟何伯吵了一架,效率也太高了。”

被他这样一闹,我一口气泄了,冷静下来,接过纸巾擦着眼泪。

“你气我就算了,反正我多少是活该。不过别跟何伯吵,他对你是真好。”

他难得这样一本正经讲话,我苦笑摇头:“我先回去了,省得我爸担心。”

他点头:“去吧。”

我回到小屋,屋门敞开着,爸爸坐在床沿上,肩膀耷拉着,好像老了许多,我看得一阵心酸。

他抬头看到我,松了口气:“你这孩子,跑得飞快,我下楼就看不到人影了,给你打手机,也关机了,正发愁不知去哪里找才好。”

“我就该多逛一下再回来,让你多担心一下。”

他看着我,忽然说:“对不起。小航,这么热的天,你白天拍画册赚钱,晚上窝在这个不通风的小房间里,全是为了我,我明白的。”

我的眼泪又要掉下来了。

“可是我不能要那套房子。”

“你现在住着,以后留给许可好了,我已经向她做了保证,绝对不会要。”

他摇头:“小航,明天跟我一起去找许可,看怎么把房子过户还给她。”

我气鼓鼓地说:“人家住院安胎呢,你真要去给她添堵吗?”

“那去找她弟弟许医生好了。”

我无话可说,停了一会儿,问他:“你是怎么发现的?”

“我只是疑惑,拍画册怎么可能刚好赚到买房子的钱。今天上午突然记起,你的储蓄卡是我办的,我有查询密码,让守恪帮我上网上银行一查,汇款人和金额一目了然。”

我暗骂赵守恪,却也无法可想,只得不吭声。

“租房子住是一样的,条件肯定不会比这里差,小航,不必担心我。走吧,我带你出去吃点东西。”

下楼之后,爸爸迟疑地看四周,认真想了想,自嘲地笑:“城市全变了样,真想不起来该往哪里走。”

他从小生在这个城市,却被放逐出去,成了不折不扣的异乡人。我没办法再臭着一张脸了,伸手挽住他的胳膊:“我知道有一个地方的大排档又好吃又便宜,在江边,那里肯定也凉快。”

我们来到江边,大排档灯火通明,生意火爆,人声喧哗,异常热闹。爸爸皱眉:“太吵了。”

“我们买了东西去江滩吃好了。”

我挑了几样卤菜熟食,再加冰啤酒和汽水,拿着过马路到了江滩,找一个长椅坐下,这里纳凉的人不少,江风扑面而来,十分怡人。

见我仍然闷闷不乐,爸爸逗我:“你就用这表情拍画册不成?”

我横他一眼,不说话。

“好了好了,你骗我也算骗得很成功了,那份假合同,居然还敲了章,我根本看不出破绽来。”

“哼,我还是专门找路边刻章的人刻的,浪费了我五十块钱,你赔我。”

他笑着摇头。

“我就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固执?你明明一向再随和不过的。是不是很恨许姐姐的妈妈?她当年到底怎么你了?”

他的神情一下凝重起来,但这次我实在忍不住了,固执地看着他,他终于还是开了口:“都过去了,我并不恨谁,但我花了很长时间才做到接受已经发生的一切,我生活平静,还有了你,不想再跟不愉快的事扯上关系。”

我鼻子发酸,问他:“你为什么会捡我?”

这大概也是他不想回答的问题,可是他并没像过去那样回避:“当时我过得很颓废,小航。困在小镇子里,做一份完全不想做的行当混口饭吃,然后和你张爷爷没完没了喝酒,喝醉了当然什么也不用想,可总有醒的时候,觉得跟行尸走肉没什么区别。”

这种情况下,婚姻很难让双方如意吧,难怪后来会离婚。

“有一次我又喝醉了,醒来时发现昏睡了差不多两天,看看日历,那天是我妈妈生日,我已经有八年时间没回省城,我鼓足勇气坐长途车回去,买了一份礼物,敲开家门,结果我大哥告诉我,我们的母亲在前年就去世了,父亲在去年去世的。”

我惊骇得一下瞪大了眼睛:“爸,你为什么那么久不跟他们联系?”

“我解除劳教回家那年是1980年,父母拒绝让我进家门,不能怪他们,毕竟我那段经历让他们蒙羞了。后来我在省城一个建筑工地找了一份工作,有时回化工厂宿舍区转转,远远看他们一眼,就那样过了五年。”

“五年时间,他们竟从来不让你进门?”我不能相信,而且愤怒了,“他们是你亲生父母,凭什么这样对待你?”

他并不回答这个问题:“后来我的腰受了伤,没办法再干力气活,正好碰到了你张爷爷,他一直在省城摆摊算命,身体也出了一点问题,打算回老家休息,我想来想去,决定跟他一起走。安顿下来之后,我不停写信回去,告诉他们我在哪里、怎么联系我,可从来都收不到回信。慢慢地我也死心了,不再写信,也再没去省城,没想到连父母最后一面都没见到,没人想到要通知我。我跟大哥说,我想进去上一炷香,他没有答应。我求他告诉我,父母葬在哪里,让我能去扫墓,他也不肯说。”

我全身发冷,坐到他身边,伸手抓住他的手,他摇摇头,轻轻拍我的手背:“没什么,我想开了。不过当时是很愤怒的,我和大哥动了手,然后就走了。我胡乱走着,省城当时就已经变得很陌生了,我分不清到底走到了哪里,突然想到,这样活着,不如死了算了。”

“爸——”我顿时想到白天俞咏文在我面前的坠落,掌心又开始出冷汗。

“所以我不想跟你提这件事。人一旦动了这个念头,就会越发觉得世事无可留恋。我辨明方向,准备去江边……”

要有多深的绝望才会让他有这样的想法?我一下哭得全身乱抖,他搂住我的肩头。

“我路过省人民医院侧门,结果看到了你。”

原来如此。我将头靠到他肩上,他摸我的头发:“当时你还刚出生不久,太小太弱,抱起来轻得像羽毛一样。有这样一个开头,我不知道等着你的一生是什么样的,不过我至少能带你一段路程吧。所以我抱着你,又回化工厂宿舍楼下,还在我当年念书的小学转了一圈,算是和过去告别,然后把你带回了李集。”

这个乏味的小镇接纳了我与爸爸两个被抛弃的人,我头一次如此感激它的存在。

“你以前问过我,为什么给你取名叫慈航。对我来说,你就是慈航,有了你,我才被度回家。你想帮我弄回房子,我明白你的心意。可是小航,真的不用了,你和张爷爷一起,已经给了我一个家,我很知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