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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水的夜(184)

她虽然常有把轰轰烈烈的事情,一口气都做完的冲动,但无比喜欢“时间还长”这个说法。

收拾东西,磨磨蹭蹭,出发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

周濂月开车,没带着助理,就和南笳单独两个人。

没有定下确切目的地,初步确定是往西南,一百多公里的地方有个大的县级市,以防万一,他们可以在那儿吃饭和下榻。

路况限制车速,全程几乎只能保持时速六十公里。

他们出发后没多久,太阳便一分一分西沉,缀在戈壁滩的上方,一个深红色的圆盘。

远方起了雾气,那抹红有点模糊湿润的质感,长河落日圆的景象,非常具体,壮阔而寥远。

车连上了南笳的蓝牙,歌单里播放轻快摇滚乐。

窗户大开,南笳手臂撑着车窗,凉风灌入,她惬意地眯起眼睛。

周濂月时不时转头看她,不自觉地笑出一声。

天黑了。

所有的天光收敛,天幕笼罩。

寂静仿佛是一瞬间降临的事。

整条路上,一时间好像只剩下他们这一辆车。

“周濂月。”

“嗯。”

“像不像私奔?”她笑。

周濂月没有回答,只是转头看她。

月亮升起来了。

南笳抬眼,入迷地看了片刻,“可以停一下车?”

周濂月在前方找到一处空地,将车从路面上开了过去,缓缓踩下刹车。

车停稳,南笳下了车。

夜里风大了起来,且四下空旷无遮挡,那风直接横扫而过,猛地将车门掼上,“嗙”的一声。

南笳拉起了防风衣的拉链,仍然觉得风大,又戴上了防风帽。

从车头绕至驾驶座,周濂月也披着件黑色的防风外套下来了,硬质的料子被吹出哗哗的声响。

周濂月问她,这附近有什么好看的?

南笳仰头,抬一抬下巴,“你看。”

天上只有月亮。

周濂月不解。

南笳说:“我只是觉得这个场景,很像古诗里的。”

周濂月低头看她。

她两手都抄在外套里,因为风大而微微瑟缩。

眼睛倒是更亮,像疏朗寒星。

她笑说:“我不是之前在读《雁门关》的原著,主角登场的时候念了一首诗,我查了一下,好像是李益写的。”“哪首?”

“几处吹笳……”

周濂月:“几处吹笳明月夜,何人倚剑白云天。”

南笳顿一下。

他声音清清朗朗,有种玉的质地。

念这诗比她还流畅,让她怀疑,他是不是就等她开口。

“……你是不是也看了书?”

周濂月笑了声,“我可没这空闲时间。”

明明是她提起,周濂月接了以后,她却微妙觉得不好意思——好幼稚,小学生玩的藏头把戏一样。

周濂月好像洞明她的一切情绪,伸手将她一搂。

她摇摇晃晃地投进他怀里,也不抽手,仍旧那样揣着,脸埋在他颈间,汲取一些温度。

墨蓝天空里一钩孤月,清辉像是结了霜。

天地太寂寥,单独余下他和她。

就像她所说,像是私奔。

片刻,周濂月听见南笳出声:“我以前,一直觉得,大部分人的人生,其实可以分为两种模式。”

“哪两种?”

“摩天轮和旋转木马。摩天轮式是渐渐升高,到一个顶峰,再慢慢下落,遵循人的正常生理周期。旋转木马式呢,就在不停地原地转圈,伴随一些小幅度的上下波动。”

她顿一下,“但是,我后来发现,还有第三种,跳楼机式。我之前的人生,就是跳楼机,极快的速度冲上顶,然后,啪一下摔下来……但现在,我好像在过第四种人生,过山车式,心情永远起起伏伏,失重与超重,绚烂得目不暇接。”

周濂月沉默一霎,“不喜欢?”

“喜欢。但是好像也害怕……你知道,我之前只在初中高中谈过一些过家家的恋爱,或者根本无法称之为恋爱。后来……然后就遇到你。这是正常的吗?我在想,好像是在发一场持续的高烧。都说荷尔蒙只够热恋期持续三个月,三个月过后,我们会变成什么样?”

周濂月低头,感知到她微微湿润的呼吸。

她说:“明明很幸福,但患得患失,是正常的吗?”

周濂月手掌收紧。

她一直热烈、坦荡,像是从没受过伤似的全身心投入。

南笳双手从外套口袋里抽出来,伸过去搂住周濂月的腰。

他掀开了防风衣,将她裹住。

体温互相熨帖。

周濂月低下头,那声音沉沉的,混着空旷的风声,“笳笳。”

南笳恍惚了一下,因为周濂月第一次这样叫他。

她“嗯”了一声。

“等你杀青了,带我去见一见你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