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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水的夜(59)

说完,她停顿了几秒钟,身体忽往外一侧,直接朝窗外倒下去。

蓝色玻璃上贴着泛白的塑料纸,哗啦一响,像是灰雀的翅膀那么短暂地扑腾了一下。

何讷喊“卡”。

布景特意设计过的,窗外实则只有一米五那么高,下面垫了厚厚的海绵垫子。

但跳窗这幕太真实,叫人心脏直接跳到了嗓子眼。

周濂月飞快地拂开人群,走到了窗外。

绿色的海绵垫子上,南笳平躺着,直勾勾地看着天上。

小覃跪在她身旁,将浴袍盖到了她身上。

那浴袍是白色的,是和裹尸布一样的颜色。

这行为叫周濂月蹙了蹙眉。

小覃喊了好几声,南笳才有反应。

片刻,她伸出手,小覃抓住她,将她从垫子上扶了起来。

她穿上浴袍,低头沉默地系上了带子,经过工作人员,往屋里走。

周濂月瞧着她经过自己身边,目光仍是直勾勾的,像是没看见他,没看见任何人。

何讷自监视器后站起身,大步走过来,给了南笳一个扎扎实实的拥抱,拍拍她肩膀笑说:“很棒。回去休息吧。”

南笳淡淡地笑了笑。

小覃将一双拖鞋递到南笳脚下,待她靸上,扶着她的手臂往外走。

迎面跟人撞上,小覃脚步一顿,“周总。”

周濂月脱了身上的风衣,往南笳背上一披,她抬了抬眼,一双无情绪的眼睛和他对视了一秒钟。

周濂月一把揽住南笳的肩膀,对小覃说:“带路。”

小覃愣了下,赶紧走到前面去开路。

保姆车停得不远,司机不在车上,坐在不远的地方待命。

南笳上了车,在位上坐了下来,整个人缩在宽大的风衣,一言不发。

周濂月坐在旁边的位上,看着她。

小覃不知该不该上去,踌躇地站在保姆车的门口。

过了好久,南笳终于出声,那声音似一缕轻烟缥缈,“我的衣服……”

“在箱子里!我马上拿过来。”

小覃去后面提下了行李箱,拿到门口,周濂月弯腰帮忙提上了车。

小覃很乖觉地将车窗玻璃的遮光帘都拉了起来,然后下了车,将车门关上。

南笳脱下了周濂月的风衣、里头的浴袍,又紧跟着面无表情地脱掉了方才作为戏服的一身内衣和内裤。

她赤裎着蹲在地上,拉开了那行李箱,从里面拿出一身干净的衣服,缓慢地一件一件地穿上。

周濂月无声地看着她,好像见证一个人从生到死,再到生的一个过程。

她套了件薄款的咖色套头毛衣,再套上牛仔长裤,起身拉上去,扣纽扣,拉拉链。

最后一个动作结束时,手臂被周濂月轻轻攥住。

他往后带了一下,她退后一步,在他腿上坐了下来。

只顿了一秒钟,她两臂绕过他腋下,头低下去,埋在他肩头。

始终是无声的。

只有微微的呼吸。

周濂月摘下了口罩,手臂收拢,紧抱住她。

他觉得抱着的是一缕烟,一丝灵魂,或者,也是一颗灰雀的心脏。

她生活中层层包裹的内心,却都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了戏里,这过程简直有种血淋淋的残酷。

外头光线渐暗,天要黑了。

南笳松开了手,抬头,周濂月抬眼与她对视,昏朦的空间里,他们相触的视线第一次没有捕猎与被捕猎,臣服与被臣服。

那只是单纯的一个对视,像一个有月亮的雪夜那样干净。

南笳的眼泪瞬间就流下来。

而周濂月仰头,吻住她的眼角。

沿着眼泪的痕迹一路向下,最后落在她微咸的唇上,亲一下即退开,再收紧手臂,按她的后脑勺,让她伏在自己肩头。

她低低地出声,有种破碎感的沙哑,“……周濂月,你见过死人,对吧。”

周濂月贴在她后背的手指收拢了一下。

“你觉得吗,活着,其实就是一次一次的死亡……还是不得解脱的那种,死亡的无限死循环……”

“既然这么痛苦,何必要做这行?”周濂月低声问。

南笳笑了一声,“你猜我为什么要去考表演系?因为我那时候喜欢一个明星,我想如果我也去当明星,是不是就可以跟他一起拍戏。就因为这,这个幼稚的理由。我考上没多久就改追别的明星了,可天赋的诅咒才刚刚开始……他们都说我有天赋,有天赋的人注定得接受天赋的馈赠与诅咒。我起初不相信,后来我不得不信。我无法放弃,我无法躺平说去你妈的天赋,我要回去帮我爸开餐馆,我要当网红直播带货……”

她是为了从角色中脱离,所以喋喋不休。

为了塑造角色,她不得不将自己的意志驱逐,只留下好让角色降临的空壳。